所以,事實情況是:壯士李廣義憤填膺,私出接敵;
隨行者皆乃志同道合者,而非下屬。
故而,在戰后核算戰功時,大家都各算各的,誰也不影響誰,也根本沒有浮斬的事兒……
“我漢家的軍功核準制度,已經是到了非改革不可的地步了。”
見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反復傳閱著那兩卷竹簡,劉榮也沒再繞彎子,直接擺明了自己的意圖。
而在劉榮亮出這個態度之后,眾人這才后知后覺的反應過來:劉榮為何要將另外一卷竹簡,也交由眾人查閱。
——相比起先前,那卷記錄著典屬國公孫渾邪,拐彎抹角‘夸贊’李廣的奏疏,第二封奏疏上的內容,便多少有些老生常談的意味了。
奏疏的作者是一位平平無奇,甚至都不曾聞名于廟堂的御史。
不同于后世,動輒風聞奏事,懟天懟地懟空氣——惹急了連皇帝都能參上一本的御史,如今漢家的御史,尚且還不是‘言官’。
準確的說,如今漢家的御史,并不負責監察百官,而是負責觀察漢家上上下下的制度、狀況,以及地方郡縣的運轉。
發現制度的不合理之處,又或是某件事在漢家現有的體系下,合理合法的得出并不妥當的結果時,御史們便會上奏稟明。
漢家的御史,是整個政權的鏡子,是整個王朝的觀察員。
每每出現關乎王朝興衰的制度漏洞,御史們便會中肯的指出問題所在。
當然,僅限于指出問題。
至于問題如何解決,還是要朝堂公議,以得出解局之法。
而這第二封奏疏中所提到的問題,便是和李廣的狀況截然相反的另一個極端……
“猶記得當年,太宗孝文皇帝召見馮唐,卻被馮唐以‘得鎮國之將而不知用’的話語譏諷。”
“太宗皇帝問其故,馮唐便提到彼時的云中守魏叔,因虛報斬獲首級,而獲罪下獄一事……”
丞相劉舍悵然一語,一旁的御史大夫岑邁也是一聲悠然哀嘆,面帶唏噓的緩緩點下頭。
“想魏叔何等英雄?”
“得太祖高皇帝恩重,進為云中守,駐城北墻更北、草原腹地百里,群狼環伺之地,卻不曾使云中城哪怕有半門被破。”
“——那幾十年,云中郡就算是軍民皆有傷亡,但匈奴人在云中城下丟下的尸體,難道會更少嗎?”
“要知道就連當時的匈奴單于,狄酋攣鞮冒頓都曾說:云中城雖然像是個釘在草原的釘子,但要想拔掉這顆釘在匈奴心臟上的釘子,卻很可能需要付出匈奴滅亡的代價……”
···
“被匈奴人塑造神像,朝夕祭拜的,又何嘗只有他一個李廣?”
“可恨北蠻奸詐,一個搶尸可盡得陣亡者之財的制度,就讓我漢北之軍,再難得匈奴首級以證武勛。”
“魏叔不過誤報首級兩顆,便落得個身陷牢獄,數十年苦勞盡做云煙散。”
“至于浮斬之制,更是屢屢讓我漢家的鎮邊宿將,因匈奴搶尸之俗,而終身不得重用……”
隨著岑邁這一番話道出口,原本還算輕松愜意的氛圍,頓時就有些沉重了下來。
而在眾人沉默之際,從進入宣室便不發一言——甚至平日里都少言寡語的大理趙禹,也終于難得開了口。
“李廣為雁門守,三年得斬匈奴首級四十一級,麾下戰歿者卻數以百計!”
“若是算浮斬,便是他李廣生的三頭六臂,也不夠我廷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