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毅和李信隨王翦攻下薊城后,后兩者在城中逗留了一個多月,布防整頓,安置妥當,便率領七成大軍班師回咸陽。蒙毅則受命留下,一直待在這里的縣府公廨監管秦吏接手政務。
荊軻便一直覺得那是他的任務、是工作、是他身為秦將的職責。
然而等到要啟程離開時,蒙毅竟帶著五百騎衛來護送呂氏商隊南下,要一路送他們回濮陽,這就有點多余了,荊軻方才對他的滯留產生了幾分猜測。
嬴政在那晚與他達成條件,準許他回濮陽與家人見面后再休整一段時間,將于明年春天去咸陽做他的客卿,看劍的劍卿。
而眼下蒙毅一直像個粘手的漿糊一般黏在自己身邊,稍加猜測,便也能猜到他八成是嬴政派來監督的。
監視倒不至于,蒙毅也沒有時時刻刻盯著荊軻一家,他自己每日的任務就已經夠他暈頭轉向,還不忘時不時地來呂院看看。
而他的存在確實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荊軻要去咸陽履行他的諾言,完成他與嬴政的約定。
蒙毅呢,這個傻小子滿心以為是王上體量,讓他和好友多見見,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給荊軻帶來的無形壓力,還說是:“王上關心你呢。”
荊軻:“那我還真是要謝謝他啊。”
他的王上才不會隨便關心沒用的人,他關心的只是無刃劍的天機和秦國的未來。
有了五百秦國鐵騎的護衛,從薊城南下回濮陽的一路相當順利,且難以避免地枯燥勞頓。
不過又因為還有呂萌同行,這位蒙家二夫人大大落落地指揮這個、差使那個,段靈兒這才有了個伴,她和阿云也不至于在全是男人的軍中帶著孩子束手束腳。
車馬一路快行,半個多月就回到濮陽。
蒙毅不光要送荊軻回濮陽,還要留下來督促他去咸陽,簡直是貼身護衛一般的存在,也是秦王的小耳目。
可一般的耳目,絕不會跟荊兄在篝火邊喝酒喝到天亮,也不會跟荊兄談起在家帶孩子的酸甜苦樂,更不會把荊兄拉到墻角偷偷跟他哭訴妻子的強勢不講理。
而荊軻也并不覺得他是耳目,因為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啊,只是被他的王上利用了與荊軻的友誼。
荊蒙二人本就是相識多年的朋友,第一次見面就一拍即合搭伙救韓非,后來又一起見秦王,還一起隨軍奔襲薊城,在呂院打了個不大不小的仗,或許對于蒙毅來說,那次只能算場群架。
能有這么個朋友很難得,荊軻很感激,也很珍惜,對他“秦王派來監督”這一層的身份就不太在意了,而且自己原本也該去咸陽履行諾言。
一眾馬車在騎衛的跟隨下徐徐接近濮陽北門,頭車剛進城,窗外就傳進幾聲少年的呼喊,他的聲音跟著車隊一路小跑,似乎在找人。
“阿姐?姊丈?”
荊軻和段靈兒在車內對視一眼,那聲音雖是陌生的,像是剛變聲沒多久,但語氣和腔調卻很熟悉,只有一個人會這樣喊著這兩個詞。
荊軻讓車夫停車,掀開窗簾,跟段靈兒一起欣喜地朝外望去:“小禾?”
外面是個眉清目秀的大小伙子,只一眼,變瞧出那是被拉長、長大了的段禾苗,現在算來,該有十七八歲了。
他的容貌變化不是太大,還是原來的輪廓,少了些圓潤多了點硬朗,依舊精神奕奕,滿面神采,蹦著跳著……稚氣未脫。
家里收到消息,便差段禾苗算好了時間來城門接人,卻不知他們究竟在哪一輛車里,只能跟著一路跑一路喊。
聽見荊軻喊自己,就大步掉頭趕緊跑回來,看見人,稍愣,張口就說:“姊丈……你留胡子了?”
他笑了笑:“嗯。”
他留了兩撇八字胡,看著精明有氣度,不過依然會躺在段靈兒懷里撒嬌,說些沒羞沒臊、與端重形象嚴重不符的萌言萌語,習慣性地眉頭一拱,眼巴巴望著靈兒強行扮嫩,違和得簡直令人發指。
段靈兒受不了他這樣,總覺得留胡子的都是老頭子,還理直氣壯地覺得自己很小,批評他“老牛吃嫩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