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面色雖有不悅,但也許是夜深疲倦的緣故,并不想發作情緒,語氣也不責備,直言道:“不用跟朕繞彎子,立儲一事,現在暫無定論,你也不必將力氣用在帷帳之中,等到了時候,朕自會宣布。”
羋紓垂目無言,細弱蚊聲地點了點頭。
嬴政見她似乎是應了一聲,覺得這事就算是了了,便撐開被子,還顧念著情意,將她和自己蓋到一起,接著一頭躺倒:“那就睡吧。”
羋紓輕咬著下唇,看著他翻身背對,心中糾結,一句僭越的話幾乎就要脫口而出,可最終還是被她強咽了下去,憋回肚子里。
若是還想與他保持親密,這句話最好永遠都不要問出口,盡管那種親密帶著深深溝壑一樣的無形隔閡。
她在嬴政身后臥下,盯著他被微光照亮的耳朵輪廓,緩緩依上他后背,留戀著所剩無多的余溫。
立國之初,嬴政以“王號不足以顯其業”為名,召集一眾大臣,給自己選了半天的名號,終于定下“皇帝”二字。
連兒子們都改叫“皇子”,稱他“父皇”,按禮制也就該有“皇后”。
可到現在,羋紓的稱號依然是“王后”,沒有半點要升級的跡象。
嬴政閉口不提,臣子中不乏疑惑的,只稍問了一句,便被他擋了回去,冷著臉稱“此事再議”,之后朝中便再無人敢問。
羋紓從來不問,她了解嬴政的心思,有幾任先例為警示,便極度討厭后宮插嘴朝中事。
華陽太后、趙太后是他揮之不去的心結,甚至連資質平平的生祖母夏太后也想在政事中插上一腳,嬴政從小見識,斷然不會再給后宮這個機會。
羋紓也清楚自己作為楚女,曾屬楚系外戚一派,仍然受到一定的忌憚。
聰明的話就不要問,更不能質疑,安安靜靜地接受安排才是在嬴政的后宮中生存下去的法則。
可隨著扶蘇日益長大,身份一直沒被確立,她作為母親不免心生憂慮。
歷代先王在這個年紀早已被封作太子,這才能保證一代一代王權的平穩過渡。
嬴政像他這么大的時候,都已經做了快兩年的秦王了。
雖說扶蘇為最長,文武最優,但年齡相近的幾位皇弟中也有不遜于他的。
每當家宴時,皇子們聚在一塊兒的時候,扶蘇拿他們當弟弟,兄友弟恭,羋紓只把他們看作是兒子的競爭者。
嬴政偏寵幼子胡亥,尋常宴中都讓他坐在身邊與自己同席,帶出游玩時還親自牽著、抱在臂彎。
人人都知道那是因孩子已故的胡姬母親,嬴政寄情于子、還是幼子,這本無可厚非,可羋紓看著怎么都不是個滋味。
以前華陽太后權力鼎盛,楚系一派風光耀眼,后來只剩父親熊啟一人在朝中為右相,勉力撐持楚系,最終還是被罷相歸鄉。
雖落得個就封的不錯結局,可楚系在秦宮中的地位也從此沒落。
靠山先后離去,這種強大的落差讓羋紓時常覺到無力無助,除了妹妹羋紓,旁的就再沒有能交心的人了。
獨守寢宮的孤獨感常在深夜襲擾,而嬴政難得來一趟,辦完事就睡覺,也不再像以前那樣相擁而眠,只以后背相對。
想著想著,羋紓心里委屈,眼閃淚光,鼻頭泛酸,極輕極緩地吸了下鼻子。
只這一聲,那睡虎又醒了,沉默過后,忽然說道:“如果你不是楚人,事情就會容易得多,而你想得到的,便都會有的。”
羋紓:……
他竟知道自己想問的話:為什么不立皇后?
看來這就是他給出的答案。
果然就只是因為楚人!
“別說了,”羋紓賭氣一般從后箍緊他,“快睡吧,陛下明天還要忙呢。”
嬴政被她箍得輕“呃”了一聲,拍拍她手示意松開。
她不愿,犟著搖搖頭,還把眼淚都蹭在了他后頸。
嬴政只覺脖后一癢,對于發妻這般嬌鬧,他向來是包容的,苦笑著嘆道:“唉,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