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漸漸開啟的門縫中露出來的人臉,荊軻起先沒認出,還以為家里換了仆人。
定睛了好一會兒才發現那是長了胡子的阿青,當年的小兄弟留起一圈胡須,看著老相,儼然是個老管家了。
兩人相顧一怔,阿青的動作頓了半拍,轉而開眉驚喜道:“小荊哥和姑娘回來了!”隨即側身讓他們進來。
段靈兒聽了,笑著低頭捂了下臉:“一把年紀了,還叫姑娘呢。”
荊軻佯作責備地攬她一下:“說什么傻話,你永遠十八啊,當然應該叫姑娘。”
她如今其實也不過三十一歲,天生麗質皮膚好,平常日子講究,食補外敷重保養,氣色紅潤有光澤,一身白膚水水嫩嫩,雖然這十多年來隨著荊軻奔波輾轉,可又被多加寵愛呵護,除了裝束和多了兩個娃娃之外,確實跟十多年前沒多大變化。
也正是這份自信,讓段靈兒總覺得小胡子阿軻占了自己便宜,非要口上不饒人,道去一聲“老東西”將他推開了,兀自領著兩個孩子進了院兒。
荊軻點了兩個人搬卸行李、安頓車馬,門口很快熱鬧起來,引來了更多的仆人,前院一時忙里忙外站了好多人,段家也從來沒有過這么多的仆人。
段禾苗作為家里現任的頂梁柱也很快跑了出來,側著身子穿過人群,帶著令人懷念的燦爛笑容來見過阿姐和姊丈。
他已經是個父親了,先前荊軻和段靈兒還抽空回來參加他的婚義,弟媳婦兒是呂氏一位主事家的千金,呂僅給牽的線。
禾苗媳婦文靜秀氣話不多,出閣前也沒怎么出過門,總是默默地跟著丈夫,是賢妻良母型的賢內助。
她這會兒抱著百天的孩子從人群外圍觀望,段禾苗回頭看去一眼,沖她招了下手,她就隔著滿院紛忙的仆人朝荊軻夫妻頷首示作禮,抱著孩子不方便,人來人往的就不近前了。
接著,兩個半大的孩子也從搬來搬去的行禮之間穿著縫隙躥了過來,一個十多歲的小姑娘,還有個五六歲的小男孩兒。
不用多想,大的段清兒,小的段禾芽,年紀小小,輩分不小,都是荊剛和荊念兒的長輩。
盡管以前見過、處過一段時間,但孩子的記憶淡得快,荊軻和段禾苗彎著腰,領著他們相互熟悉起來。
大一點的段清兒記得靈兒姐姐和阿軻姊丈,好久不見有點害羞,但血濃于水,三言兩語之后,很快放開了,牽著同樣是女孩兒的荊念兒去別院玩耍。
段禾芽則略顯怯生,始終緊緊靠在禾苗哥哥身邊,他總覺得那個叫荊剛的小外甥看自己的眼神很奇怪。
相比之下,荊家的兩個孩子簡直是野生,荊念兒自來熟,轉眼就跟著比自己大了五六歲的清兒姨娘撒歡去了。
而荊剛才剛滿十歲,就以為自己是個人,拒絕喊年紀比自己小、個頭也比自己小的段禾芽叫“二舅”。
見他臉硬氣粗的,垂髫段禾芽有點可憐,像是被欺負了,轉頭就跑,跑去找女孩子們了。
而荊剛留則記住了父親之前的話,一本正經提醒大人們:“一回家,要先去見長輩。”
荊軻這才問向段禾苗:“父親母親可好?”
方才還歡歡喜喜迎接親人的禾苗頓時定住了身子,再看來時,笑容消減了半抹,不置可否地輕點一下頭:“隨我來吧。”
……
……
段然前不久又中風了。
沒人氣他,老實說段靈兒不在身邊,他也沒什么氣好受。
這一回吃飯吃得好好的,忽然就一頭栽倒。
不像第一次那樣好運,這次是來真的,癱了小半邊的身子,腿上無力,下不來榻。后來請方醫看過,也只能開出些調理的方子,漸漸地可以坐起,但要拄拐和人攙扶才能一步一步挪動。
段家郁郁沉悶了好幾日,正在猶豫要不要寫信告訴荊軻那邊時,他們就回來了。
孩子們在外玩耍,尚且不知,荊軻和段靈兒跪在父親的榻邊,一前一后趴著沿,靈兒哭得泣不成聲,荊軻也左嘆一口氣右嘆一口氣。
段然這個事主,則比兩個年輕人豁達得多,撇著嘴巴責備起來,那聲音就像嘴里包了什么東西,吐不出來又咽不下去,只能不上不下地堵著舌根:
“你們兩個,好不容易回來一趟,就擺出這張臉嗎?哭什么?為父不想看你們哭的丑樣。去,把兩個孩子叫來,我想見見他們。”
阿云應聲出屋,去找孩子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