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靈兒被父親這一訓,咬著下唇收了聲,抹掉淚水,換做小聲的嗚咽。
她好久沒聽到過父親的訓斥,此時無比想念,而這訓斥軟散無力,再也沒有當年那番中氣十足的勁氣兒了。
段夫人則顯得淡然許多,畢竟丈夫這副模樣有些時日,該哭的、該嘆的、該怨的,早就統統來了一遍,這會兒也只是平靜無聲地坐在榻角看著女兒。
而對段然來說,他徹底病倒居然還有個好處,也是唯一的好處:夫人不再對自己隨意打罵了。
盡管以段夫人那種強勢的程度,她對丈夫的手段完全可以被叫做“打罵”,但現在想來,還不都是老夫老妻情誼的奇怪表現?只不過打情罵俏得激烈了些,外人看來會覺得段然可憐。
“父親好生休養,”荊軻拍了拍他手背,“我們這次回來便不走了,就在家里陪著你們。”
段夫人在旁一聽女兒女婿和外孫們要回來住,立馬點頭答應,正要開口,段然卻幽幽發了話:“禾苗媳婦兒快要生了,你們也看到,家里來了好些仆婢,以前住著尚且寬松,如今得擠了吧,你們別跟家里呆著,出去找房子去。”
荊軻點頭答應道:“是,兒子也是這個意思,先在家里過渡半月,等尋得了合適的宅子就帶靈兒和兩個孩子住去,不會離家太遠。”
段然這才“嗯嗯”兩聲表示滿意。
而段靈兒聽了父親剛才的話,覺得他雖然病倒了值得同情,但竟還是擰著一股子怪里怪氣,而讓人沒法同情太久。
就算家里住不下,哪能這么直白地趕人?趕的親女兒和親養子啊。
她臉上浮起一抹不豫,腦中極其、非常、無比不合適宜地閃過一個念頭:父親現在變成這樣,這一定是耶耶的報應來了,讓當年那個不肖的紈绔兒子也著了他的道。
一個大大的“該”字閃現在她腦海,靈兒忽然覺得自己不孝,晃了晃腦袋把那個字晃得稀碎,皺眉瞪了父親一眼,段然有點莫名其妙的,父女的氣氛忽然又變得緊張起來。
正好這時,荊剛和荊念兒被領進了屋,老老實實在榻前跪下,給外祖父和外祖母來了個大大的拜禮。
二老這才展眉笑開,段然勉強地坐起,靠在憑幾上,讓他們到近前看看、摸摸、問問話。
孩子們一問一答地乖巧接話,從外祖母那里各自獲得了兩枚玩賞的壓勝錢,穿著紅繩掛在胸口,開開心心地跑走了。
段然又重新躺下,瞇起覺來,段夫人拉著靈兒說了些母女間的悄悄話。
荊軻人在一旁,卻心不在此地,他向父母告退,緩步來到曾和段靈兒一同在雪地里跪過的院中,仰望著秋高氣爽的藍天,眼神恍惚了一下,目光追著一片白云,逐漸飄向遠方……
……
……
嬴政在這個冬天之前,完成了他的第一次出巡,咸陽—隴西—北地—雞頭山—咸陽的西北大環線。
隴西是秦的故土,隴西郡的西縣是秦國舊都,這次的西巡可以被看作是對老秦人的一種安撫行為。
更別說西縣還有數十座先祖宗祠,在完成了統一天下這么大的事情后,更是要回去祭拜的。
這一趟西巡,激起了他巡游天下的壯志雄心,大有山虎巡視自己領土的原始感。
然后到了次年開春,大地復蘇,春意盎然,是最好不過的出游時節。
他便又蠢蠢欲動計劃著第二次出巡。
這一次,要走得更遠一點,看得更多一些,讓更多的人知道他們的新君來了,讓天下的萬民臣服,四海歸一。
嬴政要去泰山封禪。
這種帶有強烈祭祀意味的活動,怎么能少了自帶“天機”神秘色彩的無刃劍?
而嬴政覺得自己一個人帶無刃劍,看不透也玩不轉,未免有點孤單,便想到要召辭官回濮陽的荊軻回來,陪著一同東巡。
召令下去,半個多月后才傳回了消息:
“啟稟陛下,荊軻一家失蹤已三月有余,仆人全被遣散,主家去向不明,段氏故宅也人去樓空,卑職便向他們在濮陽的故人打聽過,人們都說在去年入冬以前就不曾見過他們一家了。”
嬴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