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臺幾位須發皆白的老翰林正以指蘸茶,在黃花梨案幾上反復勾畫那闕詞。
最年長的陳閣老突然攥住同僚手腕,聲音發顫:“詠桂不見桂,偏說‘花中第一流’,這等狂傲筆鋒倒讓老夫想起二十年前……”
臺前老書生已然撲到雕欄前,腰間玉佩撞得欄桿咚咚作響:“云裳姑娘!這‘騷人可煞無情思’罵得痛快!老朽鉆研楚辭三十載,竟從未想到屈子未錄桂花是這般憾事!”
二樓珠簾忽被勁風掀起,林知遠手中折扇“唰”地收攏,玉骨扇墜在空中劃出寒芒:“以物喻志,以古諷今,好個‘畫闌開處冠中秋’!”
他忽然轉頭看向侍從,“查。”
這聲命令淹沒在滿堂喧嘩里。
才女們攥著鮫綃帕子交頭接耳,有位穿月白襦裙的少女突然將金步搖擲向臺中:“若能見這位朝雨姑娘,這支簪子便作彩頭!”
正在眾人驚嘆不已,議論紛紛之時,靠窗的位置上,林疏雨又低聲冷哼了一聲。
蘇朝槿轉頭看著她,微微笑道:“娘親,姐夫作的,你也看不上嗎?”
“呵呵。”
林疏雨呵呵了一聲,冷著臉道:“將將就就,馬馬虎虎。”
蘇朝槿抿了抿嘴,又轉頭看向旁邊的少年,低聲道:“姐夫,娘親在夸獎你呢。娘親只要說這兩個詞,就是心服口服了。”
“哼!又在鬼鬼祟祟嘀嘀咕咕什么?”
林疏雨冷哼一聲。
蘇朝槿忍著笑,沒敢再說,目光看向了臺上。
而在另一邊,林靖嵩一臉惋惜的表情。
滿廳喧嘩如沸水翻滾,揣測聲浪幾乎要掀翻描金藻井。
林疏雨廣袖掩住半邊臉,唇角卻泄出一線流光。
蘇朝槿把玩著瓔珞項圈不敢再調侃她,杏眸里漾著粼粼波光。
忽有淺藍裙裾掃過青磚,虞秋池纏金絲帕子輕晃:“朝槿。”
少女嗓音裹著蜜,目光卻刀似的刮過許舟青衫。
蘇朝槿看到她,低聲道:“姐夫,秋池應該猜到了。”
許舟看向走來的少女。
虞秋池走了過來,先是目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方對著林疏雨恭敬地打了招呼,這才走到蘇朝槿旁邊,低聲道:“朝槿,你作的,還是……姐夫?”
她貼著蘇朝槿耳畔吐氣,丁香色指甲掐了掐少女掌心。
蘇朝槿嘴角抽了抽:“我也不知。”
她當然不會承認了。
人群中,只有林靖嵩心頭清楚,但是當事人都打算隱瞞身份,自己說出去豈不是枉為人子。
“反正我知道是你們。”
虞秋池笑了笑,低聲道:“朝槿,如果是許公子,今晚是個很好的機會……當朝閣老,兼任禮樂司司長的當世大儒陳延之回家省親,就在后臺,據下人說,他對這詞是贊不絕口……若是許公子與他相識,以后的路,就好走多了,何苦藏著明珠蒙塵?難道你想讓他一輩子當一個籍籍無名,被看不起的贅婿?”
蘇朝槿沒有說話,目光柔柔地看向了身旁的少年。
許舟也看向她。
兩人目光相對,又立刻錯開。
蘇朝槿收回目光,忽然軟了語調,拈起塊桂花糕塞進虞秋池朱唇:“秋池,那詞并非我姐夫所作,你誤會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