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有雀影掠過窗欞,驚得許舟手一抖。
汀蘭變戲法似的捧出纏絲瑪瑙盞,琥珀膏體隨步履輕晃:“張嬸熬的龜苓膏,說最補元氣,因為有人說看見公子在路上走的搖搖晃晃的……”她忽然壓低聲音,“其實后廚今早吵過架,王師傅非要往雞湯里擱百年山參,李廚娘卻說虛不受補……公子,你的身體沒什么事情吧?”
她抿了抿嘴唇:“大家都說是因為公子想出了催吐的法子,但是我知道公子肯定用的是別的法子,說不定還付出了不少的代價呢。”
許舟喉間滾過微苦的藥香,舌尖卻嘗到蜜漬金桔的甜。
他指甲撓了撓手掌,猶豫了片刻:“也沒怎么樣,就放了點血,我也不知道為什么我的血對二小姐有用……別和別人說。”
汀蘭點了點頭,暗自記在心里,今晚要去和廚房的張大娘說說,公子要多吃些補充氣血的才是。
這兩日請安時,那位岳母大人雖然依舊沒有好臉色,皺著眉,目光在他臉上打轉,卻始終沒提“石頭計”三字。
許舟聽見她心聲中已經問過一萬次了。
請安完回去后,許舟先在蘇府四周看了一圈,又去蘇府后面的小巷里仔細觀察了一遍,這才回到屋里,在房間看著書。
梆子敲過三更,許舟魂體如煙靄漫過重檐,蘇府后巷青苔斑駁的墻角,他虛坐在滴水獸首上,目光鎖死那扇包鐵榆木門。
不知過了多久。
蘇府的小路上,戴著帽子,腦袋包裹的嚴嚴實實的人低頭疾走,時不時左顧右盼,生怕被人瞧見。
“咳咳…”
穿過幾道垂門,那人來到一處墻角,三短兩長的咳嗽聲刺破夜色。
待到墻外也有咳嗽聲響起,他將手里那團紙丟出去,隨后小心翼翼的在假山中躲著。
夜色中,小小的紙團被拋過蘇府高墻,落在墻外晦澀的小巷子里。黑暗中,一只滿是老繭的手將它穩穩接住。
一位挑著青竹扁擔的中年豆花販子駐足巷口,布滿繭痕的粗糲手掌緩緩展開褶皺的紙團。指腹老繭與粗紙摩挲出沙沙輕響,待昏黃月光掃過字跡,他猛然卸下肩頭重擔。
扁擔上挑著的是兩個木箱子,前箱陶爐煨著溫潤白霧,后箱銅鐵炊具叮當作響,這顫巍巍的扁擔,原是他浮世謀生的全部見證。
中年漢子打開后面的木箱子,伸手掏了許久,從層層粗布中捧出只灰羽信使。
他用細麻繩將密信縛于鴿足時,驚鳥振翅的撲棱聲撕破寂靜,墨色翎羽掠過重重飛檐,朝著北方高樓遁入夜霧。
目送信使消逝,他重新壓彎脊梁挑起生計,竹扁擔在青石板上叩出斷續的吱呀。
“嘖,真是大手筆。”
許舟在夜風中無聲咂舌。
當世馴養信鴿并不容易,基本需要耗費三年五載光陰,從雛鳥辨向到夜行千里,能夠擁有信鴿的勢力,需要組織嚴密,且擁有大量的人力物力財力。
那縱情聲色的紈绔竟有此等縝密心思,倒令他頗感意外。
屋檐陰影中,許舟魂體如墨色漣漪蕩開,飄然綴在十丈開外,足尖點過黛瓦竟未驚落半片碎霜。
中年漢子毫無察覺。
只是,當他即將走出巷子的剎那間豁然回頭,眼神中再沒有小販的樸實與憨厚,渾濁眼瞳霎時迸出刀鋒般的寒芒:“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