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遠去的火車,鄭晨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捂著臉哭了起來,她覺得自己變成了一個脆弱的孩子,而她的學生們都在一夜之間長成了大人。
……
大學習中的世界,是人類歷史上最理智和最有秩序的世界,一切都在有條不紊地進行著。但就在不久前,這個世界險些毀于絕望和瘋狂。
在短暫的平靜期后,各種不祥的跡象開始顯現出來:首先是植物的異常和變異,接著是各種動物的大量死亡,地面上到處是鳥和昆蟲的尸體,海面上浮著大片大片的死魚,地球上的許多物種在幾天內就消亡了。射線給人類造成的傷害也開始顯現出來,所有的人都出現了同樣的癥狀:低燒,渾身乏力,原因不明的出血。最初,雖然發現了孩子的修復功能,但并沒有被最后證實;雖然各國政府都在為孩子世界做準備[1],但部分醫學機構卻認定所有的人都將死于致命的輻射病。盡管各國政府都極力封鎖消息,這可怕的消息還是很快傳遍了世界。人類社會的第一個反應是心存僥幸,醫學家成了人類寄托希望的上帝,不時傳出消息說某某機構或某某科學家研制出了救命的藥物,與此同時,盡管醫生反復說明現在人們患的不是白血病,但諸如環磷酰胺、氨甲喋呤、阿霉素和強的松這類治療白血病的藥物依然變得比黃金還珍貴。另外還有相當多的一部分人則把希望寄托在可能存在的真正的上帝身上,一時間,形形色色的教派如野火般四處涌現,各種或規模宏大或稀奇古怪的祈禱場面使一些國家和地區仿佛回到了中世紀……
但希望漸漸破滅,絕望像鏈式反應一樣擴散開來,越來越多的人失去理智,最后演化為集體的瘋狂,即使神經最堅強的人也不能幸免。政府漸漸無力控制局勢,賴以維持秩序的警察和軍隊本身也處于極不穩定的狀態中,甚至政府本身都處于半麻木狀態,全人類共同承受著有史以來最大的精神壓力。城市里成千上萬輛小汽車撞成一堆,爆炸聲和槍聲此起彼伏,失火的高層建筑向空中騰起巨大的煙柱,到處都是瘋狂的人群;機場都因秩序混亂而關閉,美洲和歐洲大陸的空中和地面交通全部癱瘓……新聞媒體也處于癱瘓和混亂之中,比如那天的《紐約時報》上只有一行大得嚇人的黑字,很能說明當時所有人的心態:
heavensealsoffallexits!!!(天有絕人之路!!!)
各種教派的信徒們或者變得更虔誠,以使自己有足夠的精神力量迎接死亡;或者拋棄了一切信仰,破口大罵。
但在發現孩子們的修復功能后,瘋狂的世界立刻平靜下來,其速度之快,用一位記者的話說:“像關上了開關。”從當時一個普通婦女留下來的一篇日記中,我們可以大致了解當時人們的心態:
我和丈夫緊緊靠在一起,坐在家里的沙發上,我們的神經實在受不了了,這樣下去即使不病死也要被恐懼折磨死。電視上終于又有了圖像,屏幕上可以看到滾動的文字,那是政府關于最后證實孩子們修復功能的公告,不斷地重復播放著,后來電視臺好像恢復了正常,播音員出現了,也在念那則公告。我看完后,像長途跋涉到最后的人一樣,長長地出了一口氣,疲憊的身體和神經松弛下來。這幾天,我固然為自己擔心,但心的大部分都懸在我的小晶晶身上,我千萬遍地祝愿祈禱,讓晶晶別得我們這嚇人的病!現在知道孩子能活下去了,我懸著的心放了下來,我的死突然變得一點也不可怕了。我現在極其平靜,能如此從容地面對死亡連我自己都難以相信。但我丈夫還是那個樣子,他渾身打戰,倒在我身上幾乎昏了過去,而以前他在我面前一直以真正的男子漢自居。我這么平靜,也許只因為我是個女人,女人比男人更懂得生命的力量,當女人成為母親時,她就在孩子身上看到了自己生命的延續,懂得了死沒有什么可怕的,懂得了她可以和死神對抗!只要男孩兒和女孩兒們活下去,這種對抗就會繼續下去,很快又會有母親,又會有新的孩子,死不可怕!但男人們就體會不到這些。“咱們為晶晶準備些什么呢?”我伏在他耳邊低聲問,就像我們要因公出差幾天一樣。這話剛出口,我的心又痛苦地懸了起來,天哪,這不是說往后整個世界就沒有大人了嗎?那孩子們怎么辦?!誰給晶晶做飯?誰拍著他睡覺?誰帶他過馬路?夏天怎么辦?冬天怎么辦……天哪,托人照顧他都不可能,以后只剩孩子,只剩孩子了!不,這怎么行?這怎么行!?可不行又怎么樣呢?馬上就要到冬天了,天哪,冬天!晶晶的毛衣剛織了一半兒……不寫了,我得給晶晶打毛衣了……
(選自《末日遺筆集》,三聯出版社,超新星紀元8年版)
緊接著,大學習開始了。
這是人類歷史上一個最奇特的時期。人類社會處于一種前所未有,以后也不太可能重現的狀態中,整個世界變成了一所大學校,孩子們緊張地學習著人類生存所必需的所有技能,他們要在幾個月的時間內掌握運行世界的基本能力。
對于一般的職業,各國都是由子女繼承父母,并由父母向他們傳授必需的技能——這樣雖然會帶來許多社會問題,但也是能想出來的最可行、效率最高的辦法了。
對于較高級的領導職務,一般是在一定的范圍內選拔,然后在崗位上進行培訓。選拔的標準每個國家各不相同,但由于孩子社會的特殊性,這種選拔很艱難,從后來的情況看,這種選拔大部分是不太成功的,但它畢竟使人類社會保持了基本的社會結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