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達科他州的交接儀式是在五巨頭塑像下進行的。美國歷史上最偉大的五位總統那巨大的面孔,默默地看著一面鮮艷的五星紅旗在他們面前冉冉升起,事后人們肯定會在回憶中描述那五張巨臉的不同表情,但我們當時所關心的可不是這個。
與地球另一面的冷清景象不同,這里有幾百個美國孩子觀看儀式,還有一支軍樂隊演奏兩國國歌。當中國孩子把他們的國旗升起來后,雙方代表就要在交換協議書上簽字,中方代表簽完字,輪到美國孩子了,這事由北達科他州交接委員會的主任喬治?史蒂文負責。在幾百個孩子的注視下,他不慌不忙地走到放協議書的小桌前,把肩上的一個挎包放到桌上,從里面倒出一大堆筆,有鋼筆也有圓珠筆,足有一百多支!然后他開始簽字,用一支筆點一點放到一邊,再拿起一支點一點,就這樣,他足足簽了十五分鐘,最后在孩子們的大聲抗議中終于直起身子來。他寫自己的名字用了將近一百支筆,顯然他恨爸爸媽媽給自己起的名字太短。緊接著,他開始大聲拍賣在這劃時代的簽字儀式上用過的筆,開價五百元一支。我在旁邊看著下面報價猛漲,心急如焚,突然看到了放協議書的小桌!但有人比我更機靈,只見幾個男孩子猛撲過去就肢解起小桌來,一轉眼的工夫,那張可憐的桌子在瘋狂的搶奪中就變成了一堆分散在幾十個孩子手中的碎木塊。我看看自己的手里,只有降下來的那面星條旗,但這國旗不屬于我,只能另想門路了。我環視四周,眼睛突然一亮,轉身沖進巨像下的那間觀光酒吧,很運氣,我在一個小房間里找到了想要的工具:一把鋸子。我返回去時,史蒂文正在叫賣他最后的幾支筆,報價已漲到五千元一支!我面前有兩根高高的旗桿,一根上正飄揚著紅彤彤的中國國旗,顯然動不得;另一根原來掛星條旗的現在空了——我沖過去猛鋸那根木旗桿,三下兩下很快就鋸斷了。旗桿倒下去時,一大群孩子撲過來要分搶那根旗桿,他們拼命想把旗桿折成幾截拿走,無奈那木桿太粗,折不斷。我憑借著鋸子的優勢成功地得到了兩截旗桿,每截長約一米,剩下的實在是沒有力氣去搶了。但這已足夠了!我隨即以兩千元的價格把鋸子賣給了一個男孩兒,只見他拿到鋸子后立即扎入那搶旗桿的人堆里,看起來真像一場精彩的橄欖球賽!我現場拍賣了一截旗桿,賺了四萬五千元,后面那截旗桿我留下了,以后可能會賣個更好的價錢呢。接著,軍樂隊的小樂師們紛紛出賣他們的樂器,場面一時亂作一團。最后,這種拍賣活動就完全失控了,沒搶到什么也沒錢可買什么的孩子開始圍著那根飄揚著中國國旗的旗桿轉,直到幾名握著沖鋒槍的中國海軍陸戰隊士兵沖過來,誓死保衛這面已在他們國土上飄揚的國旗時,那幫孩子才嘆著氣走開了。后來,當場把紀念物賣掉的孩子后悔極了,因為這第一次領土交換的紀念物價格很快就漲了十倍。我幸虧還留著一截旗桿,它后來成了我在新疆創辦一家汽車運輸公司的本錢。
(選自《大移民紀事——美國篇》第五卷,中美國土交換委員會編輯出版,新紐約,超新星紀元7年版)
三位小領導人已走到了文物展廳的盡頭,這是上古時代展區,是中華文明的源頭。前面那些時代的東西,精雕細琢,繁復華麗,孩子們感到敬畏、難以理解,似乎有堵無形的墻把他們同那些時代隔開了。當走進近代的展區時,這種陌生感更強,使他們幾乎喪失了向前走的勇氣。既然不算遙遠的清朝對他們來說都是一個完全陌生的世界,難道還指望理解前面那些遙遠的時代嗎?但出乎他們預料的是,越向文明的上游走,他們的陌生感就越少;當走到那無比遙遠的文明源頭時,孩子們竟突然感覺置身于一個熟悉而親切的世界中!就像一次遙遠的旅行,漫漫路途走過的全是陌生的不可理解的地域,這些地域中全是陌生的不可理解的大人,他們說著聽不懂的語言,過著另一種生活,仿佛來自另一個星球。但當他們走到天地的盡頭時,竟發現還存在一個同自己一樣的孩子世界!人類的童年雖然更加遙遠,但與孩子們是相通的。三個孩子目不轉睛地盯著那件仰韶文化的遺留物:一只陶罐。他們看著那個粗糙的制品,想起了幼年時代的一場大雨,想起了在雨后彩虹下他們用地上的泥做出的那個東西。看著陶罐上那些粗放的魚獸圖案,三個孩子想起了還不認字的時候,為再現想象中的世界,小手笨拙地握著蠟筆在紙上畫出的畫。他們面前的時代是盤古開天地的時代、女媧補天的時代、精衛填海的時代、夸父追日的時代,后來的人類長大了,膽子卻小了,再也沒有創造出如此驚天動地的神話。
華華打開陳列柜上的玻璃,小心翼翼地把那只陶罐捧出來,他覺得那東西是溫熱的,在他手中發出微微的震顫,那是一個包含著巨大能量的生命體!華華把耳朵貼到罐口上,“有聲音呢!”他驚叫了一聲,曉夢也把耳朵貼上去仔細地聽,“好像是風聲!”那是曠古原野上的風聲。華華把陶罐舉起來對著明亮的玫瑰星云,陶罐在藍光中泛出淡淡的紅暈。華華盯著上面一條魚的圖案,那幾根簡單得不能再簡單的線條微微扭動起來,那一個小黑圈所代表的魚眼突然變得有神了;有許多影子在陶罐粗糙的表面上浮動,看不真切是什么,只覺得那是一些赤裸的形體在與大出他們許多的東西搏斗,遠古的太陽和月亮都盛在這個罐子里,把金色和銀色的光芒灑向那些形體。遠古的陽光和月光局限在陶罐之內,只有另外一種光透了出來,三個孩子突然覺得陶罐上的那些圖案,那些魚呀獸呀,都像一雙雙眼睛,那些眼睛在看著他們。越過了上萬年的漫漫歲月,三個孩子和第一位祖先的目光相遇了,那目光把一種狂野的活力傳給孩子們,使他們想大叫、想大哭、想大笑,想什么衣服都不穿地在狂風呼嘯的原野上奔跑。他們終于感覺到了自己血管里祖先的血液汩汩流動的熱辣與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