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兒愚見..."他開口時,西配殿翻動的《屯田策》突然靜止在繪有鄭縣輿圖的那頁。
血水浸透的"河渠"二字滲出黍米霉味,恰與昨日通政司密奏中鄭縣災民嘔吐物里的腐谷氣息相仿。
少年親王后頸寒毛直立,恍惚看見血泊倒影中浮現出王弼那張堆笑的臉——那縣令上月進京述職時,腰間蹀躞帶的銀釘紋樣竟與燕王府幕僚的私印分毫不差。
朱元璋的蟠龍杖尖劃過朱允炆鎖骨,在錦緞蟒袍上勾出寸許長的裂口。
老皇帝玄色常服袖口振起的風掠過青銅鼎,將鼎腹饕餮紋左眼處的黑血吹成蛛網狀,恰與五軍都督府存檔的黃河堤壩裂痕圖重合。
鼎中幽火忽明忽暗,映得少年親王鬢角冷汗如血珠般殷紅。
穿堂風卷著片枯葉貼上萬民傘殘骸,葉片邊緣焦痕竟與戶部賑災銀錠上的火耗印記別無二致。
朱標染血的指尖突然痙攣,明黃常服前襟的十二章紋在火光里扭曲成流民哀嚎的面孔。
他想起半月前東宮暗衛密報,說鄭縣官倉碩鼠啃食的霉米袋上,全蓋著燕山衛所的軍糧火漆。
"孫兒以為..."朱允炆喉結滾動,咽下舌尖鐵銹味的血沫。
他膝行時皂靴碾過桑皮紙屑,靴底暗藏的燕王府密紋竟在血泊中顯出行楷小字——"王"字的橫折鉤處還粘著半粒發霉的黍米。
少年親王繡著金蟒的腰封無意識收緊,玉帶扣突然迸裂,落在血泊里發出酷似銀錠相撞的脆響。
朱元璋鷹目忽睜,蟠龍杖重重頓地。
十二扇朱漆大門應聲閉合,將穿堂風里裹挾的苦艾草氣息鎖在殿內。
老皇帝玄色皂靴碾碎滾落腳邊的硨磲佛珠,裂紋中滲出的黑血竟在漢白玉地磚上勾畫出鄭縣水壩的潰決走勢圖。
他俯身時,腰間玉玨撞上青銅鼎殘片,叮咚聲里混著漠北沙狐的哀鳴。
"允炆可知,當年陳友諒的帥旗如何折斷?"老皇帝嗓音裹著塞外風沙的粗糲,震得梁間懸著的七寶琉璃燈驟暗。
他袖中滑落的《賦稅策》殘頁飄過朱允炆眼前,"秋賦"二字被血水洇開的墨痕里,隱約可見"鄭縣"二字的起筆走勢。
少年親王瞳孔驟縮。
三日前在文華殿整理奏折時,他分明看見燕王批注的北疆屯田策中,夾著張蓋有鄭縣官印的霉米兌糧單。
那單子邊角燒焦的痕跡,此刻竟與朱元璋皂靴碾碎的銀杏葉邊緣完美契合。
"孫兒...孫兒聽聞是火攻破陣。"朱允炆答話時,纏枝蓮紋袖口掃過血泊中的桑皮紙。
紙片遇血即燃的青煙里,漸漸凝成鄭縣縣令府邸的飛檐斗拱。
他后槽牙咬得發酸,舌尖嘗到昨日暗查戶部賬冊時沾染的墨臭——那賬本"賑災"條目下的朱批,筆鋒轉折竟與燕王劍鞘上的云紋如出一轍。
朱元璋突然抬手,玄色大氅掃滅七寶琉璃燈最后的火星。
太廟陷入瞬間的漆黑,唯有萬民傘殘骸上的血字泛著幽幽磷光。老皇帝布滿老繭的拇指擦過朱允炆下頜,在少年親王頸側留下道滲血的壓痕——那形狀恰似燕山衛所呈報軍情的密函火漆印。
"火能破陣,亦能焚身。"蟠龍杖尖挑起半片燃燒的桑皮紙,朱元璋的聲音似從極北冰川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