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腕間那串伽南香珠猝然崩斷,十八顆沉香木子落地成卦——坤上離下,明夷待訪。
當年劉伯溫在東宮演此卦象時,窗外也是這般鋪天蓋地的大雪。
燒了...都燒了...太子的呢喃混著血沫,卻突然攥住主考官的手腕,除了那張...他染血的瞳孔里映著寒門舉子脊背——粗麻布衣下凸起的脊椎骨節節分明,宛如未開鋒的鎮尺。
暮色染血的時刻,貢院飛檐下的銅鈴突然同時轉向北方。
寒門舉子攙著江西考生踏出龍門時,懷中那張被血浸透的考卷突然發燙。
他回頭望向明倫堂沖天的火光,隱約聽見琉璃瓦碎裂的脆響——那是朱標摔碎了案頭端硯,碎瓷片上沾著的墨毒正將青磚蝕出星圖般的孔洞。
風雪更急了。
雪粒子落在朱元璋肩頭時,老皇帝恍惚聽見了濠州城頭的箭矢聲。
四十年前那支射穿他護心鏡的狼牙箭,此刻正化作貢院檐角的冰棱,將月光劈成細碎的銀屑。
標兒還在改田冊?馬皇后掌心的暖爐貼在他后頸,朱元璋才驚覺自己甲胄未除。
鎏金山文甲結著薄霜,肩吞獸首的眼窩里積著半掌雪——那是他在奉先殿外站了三個時辰的證據。
老皇帝轉動拇指上的鐵箭簇扳指,扳指內側的朱字烙痕硌得指骨生疼:當年陳友諒的樓船撞過來時,標兒在你腹中踢騰得厲害。他忽然抬手接住片雪花,六角冰晶里竟映著文華殿的飛檐,如今這孩兒...
明倫堂突然傳來瓷器碎裂聲。
朱元璋五指猛然收攏,四十年前折斷的箭桿刺破掌心,血珠墜在雪地上竟發出編鐘般的嗡鳴。
他看見自己映在雪地上的影子突然扭曲成甲士模樣,那是至正十九年濠州城破時,他背著高燒的朱標在尸堆里爬行的輪廓。
馬皇后解下翟衣罩在他鐵甲外,金線繡的翟鳥觸到冰霜突然振翅欲飛:記得標兒七歲那場高燒嗎?
昏睡三日還攥著你的舊戰袍,囈語都是爹爹快躲開流矢。她指尖拂過朱元璋甲縫里的雪粒,那些冰晶竟化作細小的賢字落入掌心。
貢院內的咳嗽聲突然急促如戰鼓。
朱元璋按住劍柄的瞬間,聽見腰間玉帶扣發出鄱陽湖水浪拍船舷的聲響。
二十年前教朱標騎射時,少年太子不慎跌落馬背,掌心被砂石磨出的血痕此刻正在他眼前晃動。
當年該讓他多吃些苦。老皇帝的聲音混在風吼里,震得丹墀下跪著的錦衣衛鐵牌叮當作響。
他忽然抽出佩劍砍向石階,迸濺的火星里躍出至正二十三年的火光——那時朱標躲在糧車下,用他教的法子給中箭的伙夫包扎,血浸透了《武經總要》。
馬皇后突然握住他持劍的手。
劍鋒懸在距地三寸處顫抖,映出貢院窗格里跳躍的火光:陛下可記得標兒初臨朝政那日?
他把你批紅的斬字全改成了查。
雪粒砸在劍身上的聲響忽然變了調子。
朱元璋瞳孔驟縮,他看見朱標的血從窗縫滲出,在雪地上蜿蜒成《大明疆域圖》的輪廓。
應天府的位置正巧落著片冰晶,內里裹著粒未化的砒霜。
傳劉伯溫!老皇帝突然暴喝,驚飛了貢院柏樹上棲息的寒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