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玄色大氅掃過雪地時,藏在暗處的十二名帶刀舍人齊刷刷割破指尖——這是洪武年定下的血誓,凡儲君遇險,影衛需以血為引追查兇器。
馬皇后卻望向更漏。
銅壺滴下的水珠在將凍未凍之際,忽然折射出紫微垣的星圖。
她腕間的伽南香串無風自動,十八顆木珠依次亮起,在雪地上投出北字形狀的暗影。
貢院內的咳血聲戛然而止。
朱元璋鐵靴踏碎冰面時,聽見自己骨骼發出攻城槌撞擊城門的悶響。
他眼前閃過朱標嬰孩時期抓住他染血戰袍的畫面,那抹猩紅此刻正在雪地上蔓延,化作居庸關外的烽火臺。
陛下!滿頭霜雪的太醫令跌跪在儀門前,太子殿下他...
老皇帝抬手止住話頭。
他布滿箭瘡的手掌按在貢院銅釘門上,掌心紋路竟與門上的《河圖洛書》紋嚴絲合縫。
四十年前郭子興教他識星象時,曾指著心宿二說此星亮則儲君危——此刻那顆赤星正懸在明倫堂飛檐上,將朱標吐在窗紙上的血影照得妖異非常。
馬皇后鬢邊鳳釵突然斷裂,銜珠墜入雪堆發出玉磬清音。
她彎腰拾珠時,發現雪層下竟埋著半片帶血的考卷,清丈田畝四字被血漬浸染成山河永固。
卯時的更鼓就在這時撞碎了雪幕。
貢院鐘樓突然自鳴,九重銅鐘的聲浪震得滿城冰棱齊顫。
朱元璋看著掌心隨鐘聲跳動的賢字冰晶,忽然想起二十年前那個雪夜——朱標捧著《貞觀政要》問他:父皇可愿做后世眼中的賢君?
狂風卷著染血的雪粒撲向紫禁城,奉先殿藻井的北斗七星突然倒轉。
當第一縷晨光刺破云層時,跪在丹墀下的官員們都看見了駭人景象:老皇帝的影子在宮墻上忽而化作持劍將軍,忽而變作抱子農夫,最終定格成手捧《田畝冊》的佝僂老者。
貢院內的火盆突然爆響,某種帶著鐵銹味的香氣滲出門縫。
朱元璋按在門上的手背青筋暴起,他聽見自己三十年來頭一次誦起了《度人經》——這是當年渡江時,為戰死的弟兄們超度用的。
馬皇后的翟衣下擺突然無風自起,金線繡的翟鳥竟在雪地上投出鳳凰展翅的影子。
她望著逐漸染紅天際的朝霞,忽然從袖中取出塊硬如鐵石的雜面饃——正是寒門舉子懷中那半塊的分身。
鐘聲第七響時,緊閉的貢院大門突然滲出血線。
那血珠沿著《河圖洛書》的紋路游走,在卯初刻的曙光里凝成卦象:離火焚木,澤水困龍。
寅時末刻的梆子聲穿透宮墻,朱元璋掌心那枚賢字冰晶突然迸出幽藍光芒。
奉先殿藻井上的北斗七星投影在《求賢詔》絹帛,朱標咳嗽著將太子金印按在冰晶正中,印鈕狻猊獸的雙目霎時染紅。
父皇當年說...說賢字要刻在百姓心坎上...朱標的指尖在詔書落款處顫抖,貢院方向突然傳來編鐘裂帛之音。
七重宮門外,三千舉子誦讀《禮記》的聲浪竟與鐘鼓形成共振,太廟脊獸口中銜著的銅環齊齊轉向北方。
朱元璋扶住兒子后仰的身軀,發現詔書背面滲出暗紅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