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將懷表拿遠了些,眼睛微瞇的盯著看了會兒,思索片刻說:
“就這也好,以后倒也不必聽更漏聲了,水漏還要每天加水呢……”
他見毛驤臉上有猶豫之色,便問:“還有何事,盡管奏來!”
毛驤便拱手說:“散場之后,有一個老翰林,與幾個儒生聚在一起,頗為憤慨,認為廣智侯此舉有違禮制,實乃大逆不道……”
毛驤和陸知白沒有太多交情,但也沒有什么過節。
這幾年來,這位駙馬在皇帝心中的地位究竟如何,毛驤有自己的理解。
朱元璋摩挲著表鏈,想了片刻,并不接茬,只是微微一笑,說:
“這表好是好,就是對咱來說小了點……拿去吧,還給人家!”
他將懷表放在桌上,擺了擺手。
毛驤躬身退了出去。
朱元璋微瞇著眼,獨自琢磨起來。
不過,這個事也沒有太多好琢磨的。
或許是二十丈鐘塔表盤外的玻璃晃了太多人的眼,這一次的彈劾,來得又快又猛。
當天下午,負責上傳下達、傳遞奏章的通政司,就陸續收到彈劾陸知白的奏疏。
等到第二天早朝之前,已經有厚厚一摞彈章,送到了朱元璋面前。
朱元璋飛快地翻了翻,意味不明的哼笑起來。
隨后他派了一個宮人:
“去瞧瞧廣智侯來上朝沒有,要是沒來,就讓他快來!今個又有樂子瞧!”
今天陸知白來上朝了,自從當上戶部侍郎,沒辦法,只能比以前規矩點兒。
照常處理了一些事務之后,就來到了撕逼時間!
每回有了彈劾,該查的查,該打的打,該罰的罰。
今兒,發言的人格外多。
針對陸知白修的這個鐘塔以及鐘表技藝,大家的反對理由也是花里胡哨。
禮部侍郎說:“《皇明祖訓》有言:宮室但取完固,不事華麗!這鐘塔高于宮墻,實乃僭越,置禮制于何地啊!”
欽天監監正說:“臣夜觀星象,天象竟有些微紊亂。臣占卜此鐘時,龜甲竟然無故開裂,此事需要慎重啊陛下……”
另有御史簡旭,則是彈劾說:
“若要知道時辰,朝廷自有鐘樓,民間也可用日晷、更漏、線香,廣智侯竟為了讓人看時辰而大興土木,實乃勞民傷財之舉!臣以為,他這戶部侍郎,是否有偏私之嫌?”
另有禮部侍郎彈劾道:“《禮記》說器不逾禮,老祖宗用日晷測時,講究的是一個天人感應。現在弄出來這鋼鐵之物,成何體統?難道鋼鐵比煌煌大日,更可信嗎?”
還有一個御史,一派清流不談銅臭的樣子,說:
“廣智侯預售懷表,只放出二十三個名額,致使眾人爭搶,價格一路走高,最高竟達到了千貫!
身為皇親國戚,朝廷重臣,竟斂財如此!蒼天啊,實是令臣亦感到羞不自勝,恥于同朝……”
說著,居然啪啪的打了自己兩個耳刮子……
好幾個官員齊齊躬身拜道:“陛下明鑒啊!此物擾亂綱常,若聽之任之,有禮崩樂壞之危啊!”
“……”陸知白默默的看著他們發癲。
滿心都是理解。
新科技嘛,剛出現的時候,總會面臨一些質疑。
更何況在這封建的古代呢?這都很正常。
不過這些精英階層,雖然能掌握一定的話語權,卻不能代替老百姓做選擇,更不能左右朱元璋的意志。
只要老朱高興,就算真的觸碰了禮制,又怎么樣呢?
直到眾人吵吵嚷嚷的說完了,朱元璋仍是一言不發,只是一臉高深莫測的打量著滿朝文武。
大殿中安靜下來。
許多人大著膽子抬頭,窺測皇帝的神色,也不曉得陛下這反應,究竟是什么意思……
朱元璋終于開口,悠悠問道:
“廣智侯,他們所言屬實嗎?你有什么話說?”
陸知白拱手,看向彈劾他的人,說:
“陛下,兒臣確實造了一座鐘塔,售賣了懷表。
然而這些同僚所言,不盡不實——”
“其一,天象變化與鐘塔毫無關聯,無法驗證。也有可能是欽天監官員昨晚睡覺沒洗腳導致的嘛~”
“其二,勞民傷財,為無稽之談。鐘塔所用錢糧,為皇家科學院自籌,以及前幾年的撥款,與國庫無甚關系……”
他一副正直之色,把對常茂說的笑話重復了一遍,高聲說:
“為效仿陛下節儉,塔樓就是如此儉省!竟有人因此彈劾我,真是誅心之言!”
陸知白又望著彈劾他賣東西的御史說:
“至于售賣懷表,乃是定制,精益求精,即便價格看著高,也是你/情/我/愿的,并未強買強/賣。
而且所得銀錢,將全部用于大學開支用度。以后皇家科學院,不會向國庫要一文錢。”
朱元璋聽了,眉毛一揚,樂道:“果真如此?”</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