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明人不說話,以沉默作答。
過了一會兒,他不以為意地說:
“你知道這世界上,每年有多少植物人?有多少長期癱瘓在醫院根本沒辦法維持自我清醒的人?”
蘇亦搖搖頭,套在頭上的黑色塑料袋發出沙沙的聲響。
“數不勝數。”透明人道:
“只要在醫院的儀器上稍微動點手腳,現成的腦波就能導入虛擬中做實驗,根本沒人發現,而且……”
透明人發出了一聲嘲弄的聲音:
“說句難聽的,真癱在醫院里成為植物人,死又死不掉,活又活不過來,對家人也是一種負擔,進了虛擬世界有了時間差,很快就能在現實里腦死亡,他們家里人哭一場,心里其實暗暗都松口氣,人都是很現實的。”
這回換蘇亦不說話,以沉默作答,不知怎么的,他想到了拋棄他的親生父母。
因為先天心臟病把他丟在河邊,希望他能被漲上來的河潮淹死。
蘇亦已經很多年沒有想到這件事了,他被福利院院長撿回去,又被企業家王肅仁收養,一直活到現在,十九年來從來沒見過、沒想過去見自己的父母。
他對他們的行為說不上是什么感覺,很難以形容,只是偶爾想到這件事的時候,心里會有些悶悶的,像被堵住了一樣。
下一秒,蘇亦在心里聽見車輪刮擦的聲音,他一下子想到那條危險聳立的雪山公路,白夜拋下生死不顧一切地來找他。
那些成為植物人、難以自我蘇醒的病人,也像他的先天心臟病一樣,確實會給家里的經濟情況帶來負擔,興許有家里人在心底盼著能早日解脫,能丟掉這個討人厭的包袱。
但是,這世上也會有少數真的很在乎他們的人。
如果這些人知道自己很在乎的親人、很重要的人、即使癱在病床上也愿意一直細心照料的人,被當做某種實驗品,被莫名其妙扔進一個虛擬世界,由于時間差的關系,在現實里50分鐘后就立刻腦死亡了……
他們會怎么想?會有多憤怒?
任何人的生命都不應該被輕易地剝奪。
這個大道理很多人都懂,但刀子沒有挨到自己身上,依然覺得無關痛癢,而蘇亦很清楚,這個道理不僅僅意味著尊重生命與人類道德,還有更深的一層保護:
這種剝奪一旦開始,就不會有盡頭的時候,任何人都無法幸免。
一開始只是拿植物人的腦波來做實驗,試試看構建的虛擬世界能不能穩固,作為健康的、強大的、世界頂尖的計算機技術人才,包括透明人在內的初代001研發團隊,根本不會跟這群癱在床上的病人共情。
從透明人說的話就能看出來,直到此時此刻,他對這些曾經犧牲掉的植物人腦波試驗品也根本沒有什么歉意,他在意的依然是:
他們001團隊好心創建的天堂世界竟然這么快就崩潰了!
“沒辦法,完全幸福的天堂即使在虛擬世界也實現不了。”透明人的語氣聽起來像是對人性的無奈,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