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作為一名宗師老人還活著,而且確實可以活下去,可他的生命本來就已所剩無幾了。李縹青不知道這樣的傷勢會將這根將盡之燭燃下去多少,她只看到,最后一位至親正在飛快地遠離自己。
一切難以形容的情緒沖擊中,最鮮烈的是無從而起的憤怒。
為什么?!!
少女在幾乎崩潰的淚水中仿佛感到了背叛。
明明說好躲在后面的,明明說好這兩年好好陪著她的,明明說好教她怎么做好一個掌門的在相州的這些天險境環生,但少女真的一直很開心。
和心愛的少年抵背而戰,漸漸了解他的一切,也被他身邊的一切慢慢接納而這些天來的這一切天真放肆,其實都來自于這個總是無限包容著她的身影。
她知道老人就在博望等著她,她期待著勝利回去后的表功,想望著這一次能給翠羽帶來的發展。
她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如此突然地面對這樣一副景象。
她僵硬地慢慢向前走去,直到看清了這副軀體的更多細節,心臟再度被一柄冰冷的重錘狠狠擊中。
一條徹底碎斷的胳膊。
已經離開了肩膀,白骨森森,血肉模糊。
眼淚再也羈不住,她猛地張大了嘴,腦海空白地朝老人大步走去,這一刻恐懼等一切情緒都成了憤怒的助燃,崩潰之中,她只想沖過去問他為什么要這樣!
于她,他是最后的至親;于翠羽,他是唯一的宗師!
然后,她不可置信地看到,老人竟然再一次動了。
他原來還沒有昏迷,抑或剛從重擊中回過神來。
也不是感覺到了她,這片霧氣似乎削弱著玄門修者的感知,老人是奮力用單臂支撐起身體,艱難地朝安藏的尸體挪了過去。
李縹青從背后看不見他的表情,只是那角度依然是緊緊盯死了天上的那襲黑袍。
他分明連出一劍的力量都沒有了!
這副身體再遭受任何一次創傷,都一定會徹底死亡!
李縹青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一刻恐懼又壓過了憤怒,嘶啞的聲音充塞了整個大腦,心如窒息,少女幾乎不顧一切地向前沖去。
就在這樣的混亂驚恐中,她忽然看見了老人另一邊的東西。
隨著老人起身,那霧暗中的輪廓才顯現出來,老人剛剛一直把頭朝著那邊一動不動,原來是在看著他它。
尚懷通。
李縹青怔怔地看著他這樣一副情狀,曾經意氣風發、目空一切的面目如今只剩癡傻。
他被傾塌的房屋從輪椅上撞倒下來,下半身被砸進廢墟里,血已經溢了出來。面上發上也全是臟血,他卻依然只是呆呆愣愣地看著四周。
李縹青在這幅景象前怔愣著,心仿佛被什么嚙去了一塊。
她忽然輕輕低下頭,看清了腳邊這本老人一直放在懷里的舊書。
《翡翠精解》。
封面翻了過去,稚拙的字跡填滿了血塵染臟的扉頁,全是一筆一劃認真記錄的劍理。在微微蜷曲的右下角,是同樣稚拙的三個字。
白玉梁。</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