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在風雪彌漫按劍向前,在另一條路剛剛拐過山坳的時候,那血腥一幕就撞入了視野。
再多未知的恐懼也沒有如此直接的死亡刺眼,兩位探路弟子已被雪掩埋了一半,流瀉的血滲入雪中,又被凍成冰晶,脖頸間豁開的裂口已經覆上了冰霜。
身體陡然沉冷,‘裴液’緩緩握緊了腰間劍柄。
一襲黑袍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前方,在一片亂白之中宛如幽靈,斗篷下露出半張面目,是一副色彩鮮艷的戲面。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歡死樓的人。”
裴液記得老人的這句話,但這時他感受到了這具身體的驚怔,目光凝定在戲面上——這并非面對明顯危險的陌生事物的狀態。
隋大人好像.曾經了解過他們?
沒有任何停頓,視野中幽靈一掠而逝,裴液完全追不上這個速度,但這具身體已鏘然拔劍,金鐵交擊之聲貼著耳朵傳來,脖頸已感到鋒然的寒意。
激烈迅速的搏殺驟然爆發,視角劇烈變換,迸裂的劍影充斥了目所能及的一切。
裴液沒有去解析這場戰斗,固然和隋大人感同身受,但這畢竟是二十年前的舊影了,他早已知道它的結果。
他仍在想著瞿燭按劍走向車隊前方的身影,漸漸蹙緊了眉,明明看見了這些不曾看見的事情,莫名的抵牾感卻更重,只覺答案反而離他越來越遠.
但他忽地目光茫然了一下,敏銳的劍感一下把他拉回了當下。
紛亂的劍影依然在交錯,但一種怪異的感覺已不可抑制地涌了上來.隋大人,怎么這樣出劍的?
裴液只見過一次隋大人出劍。
正是在大崆峒的山雨中,他將司馬釘在地上的那道驚艷劍光。
隋大人是修劍院的監院,這當然不是誰都可以坐的位置,他曾在博望謙遜地說自己天賦不高,但那釘死謁闕的一劍幾乎令裴液側目神往。
所以他當然可以辦選劍會,正因他是整個少隴有數的劍道大家,他在修冊會上說的話,往往一錘定音。
可現在自己面前的這場斗劍
絕非不激烈、也絕非水平低下,實際上每一式都扎實得可怕,這具身體對斗劍的理解也無比深刻,至少已超過尚懷通之流,兩人之間的博弈令人驚心動魄。
但自己手中的這柄劍就是仿佛被框死在了某個無形的牢籠里,它是一件兵器,而不是“劍”,沒有乍現的靈光,沒有神妙的飄折,只令裴液覺得處處掣肘。
他怔忡地看著這場斗劍,只覺那種抵牾之感越發明顯,隱隱意識到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對。
然而更近在眼前的是這樣的劍根本不足以拿下這場勝利。
這位八生戲面強得可怕,裴液心疑其足以位列鳧榜前五百,隨著時間的流逝,隋大人在劍上的劣勢幾乎無以支撐,身上已經破開幾道裂口,劍勢被壓迫到了崩潰的邊緣。
而下一刻,嘯烈的火海從周圍的虛空中蓬然升騰。
這正是劍勢將潰的前一刻,裴液比任何人都清楚手上這柄劍再也沒有任何余裕,此時傾覆的火海更是脈樹境幾乎無法應對的手段。
裴液想不到老人是如何在這樣的絕境中拿下勝利,但這具身體縱然全身繃緊,卻真的沒有瀕臨某種歇斯底里的極限。
他近乎從容冷靜,漫天火海傾壓而來,劍鋒直指咽喉,這一刻時間如同靜止,隋再華擰身橫劍,在身后筆直的雪松上連蹬七步,炸開的劍氣一瞬間破開火海。
他把手伸向背后,裴液才意識到袍下一直掛著另一支握柄。
一朵朵火焰粘連在衣服和臉頰上,撞開火幕的隋再華冰冷望著這張戲面,對方鬼魅的劍光已更快地貼上了他的脖子。
而剎那之間,劍斷喉裂,一道世所難及的驚艷刀光切斷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