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穿堂喜歡看見這一幕,像是某種夢中的畫面.后來她想,那輛惡魔一樣的馬車可能也是被這種氣味吸引。
那是一個夕陽昏黃的午后,謝穿堂放班回來時,就見那輛深色華美的馬車停在巷口,與這平凡的生活有些格格不入。
謝穿堂沒有見過這樣的車壁,那似乎是千金一片的南海沉檀,雕著一幅精妙無色的佛圖,謝穿堂不知道為何馬蹄鐵也要雕上精細的圖畫,總之那股深幽高貴一眼可見。
美麗的少女舉頭奮力打著棗子,它就安靜地停在兩丈之外的對街。車窗沒有掀起,卻似乎有種視線望了出來。
這一幕令謝穿堂心中莫名一緊,但過去時它正好駛離,她莫名有些不安,第一次主動搭話問少女這車是做什么的。
少女卻也摸不著頭腦,只說它就是忽然停在那里,然后好像在看著自己打棗子,但自己示意要分給它,卻也沒人應聲。
不過少女很快不理這件事了,笑著捧了一把紅棗給她。
那確實是一個十四歲少女應該有的樣子,天真活潑、無憂無慮.令謝穿堂忍不住在她身上寄托自己的這個年紀。
然后這件事就像過去了,只是幾天之后,那位書生父親的事情似乎忽然出了些令人懊惱的意外,于是一家人只好退去租院,就此離京返家了。
謝穿堂感到有些可惜,但人生本來到處都是分離,臨別前少女害羞地送了她一幅女工,說自己剛剛開始學,繡得還很丑。
簡單的邂逅就這樣過去了,謝穿堂繼續過著自己孤身的日子,以為自己再也不會見到他們。
她本來也確實不會再見到他們了若非一個月前那場泄開了龍首渠的大雨。
九月二十二日的清晨,她去臨縣交接了公務回城,在飲馬河邊的草叢里,見到了半截青白的手臂。
她記得清理出那張面容時大腦的嗡鳴,記得那些被傷害和侵犯的痕跡,記得生平第一次感到那樣冰冷的憤怒。
記得自己揪著呂定武的領子要他立案,也記得自己在兆尹的案前失控嘶吼:“操他媽的!她才十四歲啊!!”
但后來還是全都化為冰冷了。
她拼盡全力找到了動手的那四個畜生,可再也找不到當日的那輛佛繪馬車。
那一個念頭就令太平漕幫把少女獻給他的馬車主人,仿佛從她的世界里消失。
京兆府結了案拒絕再查,謝穿堂就脫了捕服,一個人深夜帶著刀進了衙獄。
她逼問那兩個活著的人,確認了不是什么“貪圖財貨”,而是“二爺”親口給的吩咐。她花了三天確定“二爺”的動向,在第四天他登上馬車時用一柄短匕逼住了他的咽喉,從他口中聽到了【幻樓】這兩個字,以及兩日后的巽芳園雅集。
謝穿堂只隱約聽說過“幻樓”這個名字,她不清楚它在誰手中,也不知道它在哪里,但她知道巽芳園。
聽說那些貴人會在巽芳園雅集結束之后轉入幻樓,謝穿堂用盡了手段和運氣潛了進去,銜匕在一輛看起來身份不凡的馬車底伏了兩個時辰。
然后果然有人登車、這輛車也果然開始行駛,那是完全陌生的街道和院墻,謝穿堂從沒在神京見過這種地方,于是深深意識到自己到了某種禁地。
她用盡力氣隱藏著呼吸,可惜在馬車剛剛停下的時候,渾身就忽然僵不能動,無力地摔落了下來。
那一刻她以為自己就要那樣死去,但同時她也意識到,自己抵達“幻樓”了。
這正是幻樓的監察。
但她什么也來不及去看,也認不出這個地方,只在失去意識前一瞬間,見到余光中駛進去一輛佛繪的幽美車馬。
獄中的日子,謝穿堂最后悔的就是把這件事告訴了男人。
她在遇到困難時下意識尋求男人的幫助,但在四人伏法后男人堅決地要求她就此停下,為此他們面紅耳赤地大吵了一架,謝穿堂奪門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