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徐夢郎忽然低頭而笑,“人人生而自尊,本非他人施舍……多謝你,裴公子,倒是挺久沒人和我說這么質樸通暢的道理了。”
“你先誤會我,我本來也沒想和你們讀書人講道理。”裴液笑,他看向下面,這時候梵音愈盛,一些罕少的樂器也響了起來,天井下卻莫名響起一種隱約的、沙沙的聲音。
“但是些廢話。”徐夢郎將茶仰頭一口飲盡,低聲道,“裴公子,夢中朱紫、一生抱負、二十年寒窗……因為一張臉面,就能盡數拋卻嗎?”
他偏頭一笑:“那我何不家中種地。”
裴液挑眉:“怎么,你不理盧岫,探花之位就沒有嗎?”
“哈哈哈……”徐夢郎偏頭壓死了聲音,“豈是我理不理,我但凡獻媚不熱烈些,連考場都不必進了……哈,倒也多虧生得不錯。”
裴液確實不解:“何意?”
徐夢郎挑眉看他:“裴公子好像不生在大唐。”
“鄉巴佬,初來神京。”
“神京這些日子鬧得多歡,但凡看看國報呢。”徐夢郎望著闌干輕嘆,這雙柔美的眼第一次顯出淡冷的神色,“‘公薦’不廢,誰能越過世家做官?”
“……”裴液一瞬間想起來了。
其實他上學看報,與許綽、與方繼道、與長孫玦交談,從修文館的士子們中間走過,一直都在耳濡目染,只是武事一直更緊,他從沒想過這些事情罷了。
應試者科舉前應四處拜謁身份高貴者,遞送文章,這叫做“行卷”;考官不以試卷論高低,而在考試前就已參照達官貴人、文壇名流的意見,按“德才聲望”列出應試者名次,這叫“公薦”。
不是不約而同的習俗,這就是明文正舉的制度。
裴液想起了初入京時和朋友們聚餐那夜,齊昭華向他講述的那些話,這時他才明白女子輕嘆時的心緒。
“但是,裴液,你覺得這是我的錯嗎?……為什么我要去賦詩游宴?”
“為什么我抱著這身‘妍皮癡骨’松不開?為什么我和那半百士子想要走進那些衙門,就得先練這一身諂媚之皮?他又是在什么上面輸給了我?”
“恩君說,像我這樣的人……天下有一百萬。”
“……是這樣。”裴液默然一下,“你們文人的處境,看來確實艱難很多。”
“武人若不入門派,又有什么分別?”徐夢郎挑眉看他。
“嗯?我們修者也得抱世家的腿嗎?”
徐夢郎笑:“你都跟著崔小姐攀到這里了,卻說自己不懂嗎?這算是神京最高的聚宴了吧。”
裴液沉默一下:“你不知道我是來做什么的?”
“這誰能知道?”
“……一會兒我便做給你看。”裴液輕嘆口氣,卻是安靜看著天井,面目收斂了起來。
那是一枚巨大的白蛇頭顱,攀著樓緣浮上來,嘴里叼著一頁經文,剛剛在他們這一層露出半枚明黃的眼瞳。
(本章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