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如今這一劍在鶴咎手里如同脫胎換骨,在這一刻爆發之前,場上無數已在意劍深處鉆研的劍者……竟沒有一個人反應過來。
……但那位少年反應過來了。
他不僅反應過來,而且是在更早的時候就洞穿了鶴咎的意圖,凌厲的劍芒一瞬刺喉,裴液已偏頭立劍一格,側進之步再進,已撞入鶴咎空門。
兩雙眸子相對一霎,然后就是一道同樣凌厲的劍光從兩人胸腹間升起。
自兩劍之分,鶴咎之劍籠罩了下、上、左、右,招式之柔變技驚全場,劍與人拉得很開;裴液之劍則從上行開始,就只在胸腹之上徘徊,卸劍、格劍、切劍,劍與人仿佛黏為一體。
于是在接過這招回劍之后,兩人已在兩步之內……似乎從一開始,他等的就是這一刻。
裴液反手握劍,劍理運作欲前先后,出劍割喉如蜻點水,是一招宛如從無中化出的【提劍式】。
這一刻裴液之攻只要轉劍一半,鶴咎之守卻要整個回劍,慢——哪怕慢上一絲——就是弈劍中最無可討巧的劣勢。
或許面對其他劍者,鶴咎有無數手段應對,但這一刻,他只選擇了后退一步,以令自己的劍追上了少年的劍。
劍身映過兩雙眸子,一雙明亮興奮,一雙沉凝平靜。
“他難道還能……這樣走過七步?”寧朝列喃喃道。
沒有人應答。
這是句天方夜譚的話——這當然不是“七步劍御”了,正如剛剛鶴咎以第八招擊敗姜銀兒,如今他可以在一步里出五招、十招、一百招的,他可以隨意變動步伐和招式,不必遵循一步一回合的規則……這位小劍仙身上如今沒有任何限制。
但……七步的規則確實還在那里的。
較藝勝古賢人者,得在場一諾。
這位少年若真能以這樣的姿態拿下勝利……誰又能拒絕他的要求?
徐夢郎似乎這時才反應過來戰局的態勢,怔怔地扶案站起身來,他不是太懂劍,但至少看得懂形勢和氣氛……蒼白的臉忍不住笑了下。
這位少年身負如此絕藝令他打心底里生出一種莫名的歡欣,即便這位慣常捕捉幽微情感的詩人也一時沒弄明白那是從何而來。
盧岫是另一種漠然的姿態,而場上另一怪異偏頭的,則是挑著小蛇的魚紫良。
他捕捉到“裴液”這個耳熟的名字,費了些勁才想起來,抬頭想了想,回頭小心地看了眼那襲倚柱投目的玄衣。
不過他自覺心胸開闊,既然這人已攀到了這種位置,他倒不吝幾句夸贊,于是也舉手拍了一拍。
而在一切安靜的投目中,時間只剛剛過去四息。
驚呼再一次響了起來。
這一次是真正精妙的劍術了。
任誰都看得出鶴咎此時的認真與亢奮,繚亂的劍光簡直與剛才不是一個態勢,很多人在書上讀過那句“年未而立,已遍歷天下劍術”,如今才難以置信地親眼得見。
當年沒有藏劍樓,但這位小劍仙正如從藏劍樓待了十年方出,大宗小派、天南海北,各色迥異的劍術信手拈來,甚至拆得其中一招半式來組合銜接……難說有什么太過核心的劍術,但竟也全無濫竽充數之劍。
劍道上有個簡單粗暴的結論,固然不一定學劍越多打起來就越厲害,但能自在掌控的劍越多,就一定代表著天賦越高。
鶴咎嘴抿成一線,手中劍光繚亂、繽紛、精妙,又殺意凜然。
而如果說鶴咎的劍令所有佩劍之人觸目驚心的話,那么裴液的劍就只給人神鬼莫測之感。
他會的劍一定沒有鶴咎多,甚至可以說是屈指可數,兩息之內,已見得重復之劍。
但所有人這時都明白了鶴咎為何在第一劍就放棄了“七步劍御”,因為在這件事上……少年甚至可能比他略勝一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