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不能定見七招之后,他尚缺極遠的修習與沉淀,但那種敏銳的直感和見劍本質的能力,正是“七步劍御”最大的克星。
大大小小的鐲子在兩人的斗劍中不斷生滅,一個肉眼可見的趨勢是鶴咎穩壓少年一頭,他總是攻多于守,不斷以嶄新的劍術搶得先機,以精妙的變化令少年屢陷驚險……但總是刺不中他。
這道青色身影如同風中之花,飄曳牽扯,但是絕不凋殘墜落,他似乎并不陌生……或者說熟悉這樣百劍皆來的對手,而且甚至游刃有余。
同時劍在其人手上簡直有種動人心魄的魅力,絕非“靈妙”二字可以描述,那是幾乎將劍與性命當做肆意揮灑的筆,整個弈場俱是他天馬行空的痕跡。
“……你帶的這個人,這么厲害嗎?”旁邊貴女向崔照夜傾過身來,小聲道,眼睛微微轉著,不知想說什么。
崔照夜兩手托腮望著場上,頰面上是飲酒般的酡紅,水波一樣的眸子淡淡橫了她一眼,卻似已不想說話。
然而那畢竟是驚險到繃緊到極致的局勢。
每一個細微的差錯都可能決定勝敗,而更重要的是……那顯然也已持續不了多久了。
鶴咎當然還是那個鶴咎,劍道歷史上還銘刻著他的名字,少年畢竟尚且造詣淺薄。
即便只是數息的交手,鶴咎也相當程度地摸清了這位少年的一些習慣,而每一式劍在他面前多出現一次,就變得更薄一分。
當然鶴咎所習的劍術數量也在飛快消耗,但在裴液自己被摸透之前,它是看不見盡頭了。
所有人都心緒繃起,然而少年只是抿著唇,在逐漸惡劣的戰局中,他依然堅定地、不可思議地向前推進了三步。
當他踏上第五步時,最后的支撐終于崩塌了。
當【飄回風】再一次出現時,鶴咎鬼魅般地與他出現在了同一道風中。裴液自習得此式以來從未遭遇過此等情境,甚至可以說除了水下那次,這一式還從未失敗過。
但如今畢竟遇到了。
小劍仙的目光仍然那樣明亮,緊抿的嘴勾出個笑意,壓在手上的一劍嘯烈刺出。
已然同在【飄回風】之中,無論如何改變風向,我們都一同靜止,你還能如何躲這一劍呢?
裴液沒有改變風。
他在風聲之中接劍一霎,劍身輕佻地彈起……將自己化為了一團柳絮。
《楊花》
又是一道驚艷的劍中之劍,他顯然已逼近極限了——這一劍在別人眼中或許完美,但鶴咎清楚地看出了一絲滯澀。
這樣的搏斗中不會有假戲,因為若把對方當做傻子,那么自己才是真正的傻子。
鶴咎確實依然游刃有余,他含笑追此一劍,劍勢比上一劍更加分散,但也更加龐然,足以捕獲這朵跳飄的楊花。
然后當兩劍相觸的瞬間,這團輕白的楊絮驟然綻開,變得質實、染上淡粉……一瞬間清晰而明艷的劍光充斥了他的視野,分散開來的劍勢一霎被破。鶴咎轉劍退步,化去了這次突兀的反攻。
《桃花》
二月楊花之后,三四月桃花盛開,兩劍之間的銜接堪稱自然無隙。裴液逼近極限后的破綻是真的,但他藏的劍也是真的。
裴液挽劍輕橫,如將一白一粉兩朵輕花托在了劍上,立定了第五步。
宴場的歡呼確實在這一刻傳入耳朵,但只一霎之間,平地拔起萬丈,朱樓消散,日月星轉瞬環于身周……【天覽】。
意劍毫無停留地壓覆了下來。
萬象云天之中,孤身單劍的少年宛如一葉危舟。鶴咎從來沒有給任何人施加這種強度,他在這一刻……是真的無比想要勝過這位少年!
許多人在這一刻都繃緊了心緒,劍客詩人無一例外……幾位劍者并不介意他搏得更高的身名,強者得之本是修者間樸素的道理。而江湖修者們在神京權貴們面前……其實本也是同一個群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