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方繼道訝異地看了看他,繼而又恍然,“……原是這樣。”
“什么?”
“沒什么,只是感嘆許館主果然目光總在我等不及的遠處。”方繼道斟一杯酒,輕嘆,“其實,天理院也沒什么特殊,大概就是個更小的國子監罷了。”
裴液端起酒杯,抬手遞去,方繼道雙手持杯輕碰,兩人各飲一口。
“裴少俠也在國子監花費了些時日,在你看來,我們這些讀圣賢書的人,都做些什么?”
“……許綽考我也就罷了,跟你見個面,你也要考我。”
方繼道微微一笑,卻還是只看著他。
“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大家都是一般去處,你們科考做官,治理國家,不是如此嗎?”
“不錯,那是大多數士子的去處。”方繼道笑道,“不過還有些人讀書并不為做官,他們學問深了之后注釋經書、訓詁字句,想要解決一些歷來而有的疑問,這些人想來不是裴少俠口中的去處了。”
“……也對,他們也并非能力不足,只是另有他志。”
“還有些人,覺得鉆研學問,釋讀經書也隔了一層,偏對圣賢書更背后的‘真理’感興趣,他們深析人心,體認世界,往前接近天地的真相,往回又指引經書釋讀的方向,這些人走在‘儒’的最前面,自然也不是裴少俠口中的去處了。”
“……對。”
方繼道又飲一口,講述這些事情時他的神態輕松而安靜:“所以裴少俠問我天理院是什么,我不能像外人一樣,只說天理院就是儒家的馬首,實際上,裴少俠若要去看這天下士子共學的‘儒’字,需分三個部分,為‘政統’、‘學統’與‘道統’。”
“……”
“從地位上來說,天理院在士林像是云瑯山在劍道的地位,但其中之人皆無官職在身,又多非世家皇親,卻能影響朝堂,決定天論,正因如此。”方繼道說著,“因為天下士子既然讀圣賢書,那‘道統’就一定存在,道統既在,就一定決定著思想之朝向,所以本朝設天理院而尊之,反而是步妙手。”
裴液飲酒一口,也大致明白:“在神京好過在野,亦可作為大唐體認天道的工具。”
“是極。”方繼道安靜了一會兒,“我一直想進天理院,正因如此。”
裴液又道:“那所言要你去唱文戲,是什么意思?”
“很簡單,因為許館主所要的《二天論》,需要先在天理院中立成一桿旗。”方繼道望著西池,“我就是去做這個執旗人。”
“你?”裴液沒太懂,在這位同鄉面前也不需什么委婉,“你的聲名足夠嗎?”
方繼道笑:“當然不完全是我,我是一個必要的喉舌,或者說……我知道了,你其實也不清楚天理院的建制。”
“當然。”
“和國子監一樣,組成天理院的正是先生和學生;而和國子監不一樣的,是他們之間真的具有師承關系。”
“……”
“天理院當今四位哲子,弟子最多的一位也只有四名,弟子再收弟子,也只兩三名,所以如今整個天理院,也不過只有三十來人。”方繼道看著他,“弟子真的承師之道,所以每錄一人,都是無比慎重艱難之事;每一個名額,也都干系重大。”
“原來如此。”裴液怔了一會兒,忽然好奇,“誒,那你想拜在哪位哲子門下呢?”
方繼道還沒有說話,旁邊已有位士子笑著舉杯道:“兩位莫非也是在聊后日的‘入院試’?”
久脫離輿論的裴液還真沒料到這事傳播如此廣泛,但一想又確實合乎情理,舉杯笑道:“隨意聊聊,如何?”
“我和朋友也正談到此事,有些爭論不下。”他笑著指了指方繼道身上衣服,“我瞧這位兄臺著國子監衣服,想來兩位也是有識之士,不知覺得本次誰能入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