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繼道轉過頭來打量了打量少年:“對,他剛剛就站你這兒。”
裴液下睨他:“好無聊的夢。”
“……”方繼道輕嘆一聲,“確實是我這幾天晚上有些憂思難寐,竟坐在這兒睡著了,不過我是覺得這夢跟真的一樣——人還能夢到自己二十年后的樣子嗎,真是奇妙。”
裴液知道他為何憂思,這是齊昭華苦心許久的事情,這是朱哲子十年的心血,這是士林五姓注目的地方……書生已決心要扛起這桿旗子,但他并不是那種不怕辜負別人期望的人。
裴液給他渡了些暖身的真氣:“行了,回去好好睡吧——我先問你,朱先生去哪兒了?”
“今日放課后,先生說去皇城一趟,晚上會回來的。”方繼道看他,“但做什么我也沒有多問,我陪你等等吧。”
“不必,你回去睡吧。”
裴液打發走了書生,院中只剩他一人,這種時候少年自然不會想多讀兩頁書,他按劍看著階下的后院……忽然很有種想走下去的沖動。
崔照夜所言的那種“境界”似乎如在指尖,冷月倒映在塘中,裴液定定望了一會兒,終于還是收回了目光。
朱問并沒有嚴令禁止他們踏入此院,也沒圍上柵欄,不過裴液還是不想添什么麻煩,他一個人安靜地漫步在書樓前面的小院里,很莫名的,按劍走在這里時,他確實感覺自己似乎……離天地更近。
松、柏、月影,許多東西似乎都更加清晰起來,事物之間的界限仿佛消失了,人如化入其中。
裴液有些癡怔地徜徉在這方境界里,不知何時已忍不住拔劍出來,闔著眼,也不拘什么劍招,就在小院中隨意舞了起來。
劍如一條絲線,牽著少年的身體,裴液不知自己是否是在夢中,但這一刻他確實無比清晰地感受到了人們所言的“天地對人的支配”。
寓形宇內,豈復得脫?劍與人理應化入其中,順著月光、順著柏影,脫形尋本,方能觸及天地深處永恒的“道”。
對無數修道者來說這應當是令人欣羨嫉妒的冥悟,天下九成的修者終身求道,卻至死不知“道”在何處,少年在這樣的年紀緣見一面,往后多少年的修道之路都清明了幾分。
然而對漸漸回過神,持劍怔立的裴液來說,這是場令他有些壓抑沉默的邂逅。
他在修劍院里苦思修研兩旬,和崔照夜及閣守們不斷努力,不是為了在這里告訴自己,你的劍應該順天而行的。
他可以學這樣的劍,也一定能用得不輸給任何人,但在這時,在辛巳年臘月的神京城,他要的是另一條道路。
而且一定得是從面前這蒼渺之天中破出來!
裴液定了一會兒,他這時有些體會到方繼道壓力深重的憂思了。
然后他忽然回過頭,見朱問不知何時已立在院邊,其人手里握著書,立得很靠角落,面容端肅,似并不想打擾到他。
“……朱先生。”裴液連忙下意識將劍藏在背后,頗有種出軌被捉般的尷尬,“我……見院里沒人,隨便練練劍……上午讀的書溫習過了。”
朱問點點頭,語氣很尋常:“我想起來,你要學《四氣玉燭劍》是不是?”
“啊……對,托許館主向閭鼎哲子問過,說要過些考核,再看傳不傳授。”
“你劍上賦性確實很難得,但一力求劍,真氣似乎也沒太落下,是經脈樹有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