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和星空之間,一定需要隔著些什么的,你不能這樣直面它……裴液這時感到心跳不是停止,而是快得像是密集鼓點,以致令他幾乎忽略,然后他意識到,不是他要直面星空,是西庭心與之建立了聯系……自己作為寄存于西庭的意志,不得不面臨這浩渺的吞沒,而他甚至依然看不清它。
正如李緘所說:“對世界來說這是一件命運轉折的大事,但它并不理所當然地和你有關。”
星空亙古永存,西庭心不會損壞,螭火也不會熄滅,它們連成一線,但自己的意志會真的淹沒在這龐大中。
……
首先降臨的是本身就盤繞在神京的意志,大約是當世最強大的仙狩,瑞獸麒麟,睜開了金色的眼,從空間上來說,這件事情就發生在它的爪中,但從其他一些人所不能理解的維度來說,它距離這件事太過遙遠,所以它只平靜地注視,觀測了這件事情的全程。
然后,從道家祖庭、本宗玉皇山之上投過來一道眼神,受兩天前一封書信的邀請,這道眼神在此時停在了神京北門,朝向了北方,攔阻了一些危險的試探。
戲君仔細地看完了西庭啟用的全程,低頭在本子的某一條目上劃了個對鉤,然后把另外三個投進了腳旁的火盆里,那是一些做了謀劃、但還沒來得及施行或收尾的本子。在少隴之事莫名失敗后他想了很多事情,有了很多新的猜測,現在他一方面覺得李緘確實是個過于果斷的難纏之人,又一方面覺得驗證了自己的猜測,稍微輕松了些。
此外,天山群玉閣里的幾道身影已經圍坐了幾個日夜,依然還沒有停下討論;南方一些更早把握到仙權之事的地方,通過各種各樣的方式同樣意識到發生了什么,他們有些大約知道發生了什么,有些則暫時沒有頭緒。
于世上有些人而言,像是漆黑的夜里,只有不同方位傳來火石磨打的聲音,今夜蓬地一聲,亮起了一束火苗,那實在有些顯眼了,于是夜里安靜了一下,誰都沒有動。
但無論如何,這些都距離人間太遙遠了,人間往往也感知不到他們的存在。
對真實的人間而言,這是平常的一夜,沒有任何事情發生。
……
神京,朱鏡殿。
視野里的漆黑越來越多,裴液感覺到自己正在被擠壓、被擠出這里,參星殿也離他越來越遠,他大概意識到發生了什么——他借由螭火,是和參星殿建立了勾連的,但當真正的天地和西庭心勾連之后,它們兩者之間的聯系更堅固、更永存、更龐大,于是他和參星殿之間的聯系就被牽扯得搖搖欲斷。
因為一個人的意志實在太微弱渺小了。換句話說,現在他需要承接的不是參星殿,而是參星殿背后無垠的星空,但他發現自己已完全做不到。
他盯著似乎越來越遠的殿門,極度地想要向前邁步,腿腳卻完全失去了知覺,漆黑漸漸蒙蔽了他的整個視野。
當全副意識什么也感知不到——既不能回到外界盤坐的身體,也看不見西庭心內的一切之后,一點青翠的玉光浮現在了漆黑之中。
是枚向前飄蕩的、一指長的羽毛,牽引著裴液向著某個不知名的方向飛去,既不向上接近無垠的星空,也不向下沉入西庭的舊國,實際上裴液覺得自己同時離它們兩個越來越遠,直到光芒從青羽上綻開,“夜來魂夢與君同”七個小字逸散為撲捉不定的流光。
繼而這光芒漸漸鋪開,一片簡直靜謐的、從未見過的場景出現在視野里。
是云嗎?是鳥?天空?
裴液想了一會兒,確認了自己是在躺著,于是他挺腰坐了起來,發呆。
然后他發現自己是在一張宴桌前,但是沒有座位,桌上不止有自己,還有幾頭禽獸。</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