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紫竹林中睜開眼,踏入西庭心的風雪之境中。
離亥時還有一段時間,這里沒有發生任何變化,也沒有任何即將變化的預兆。
西庭神國依然遮覆在無盡的風雪之下,古老的、下了幾千年雪的廢國,裴液來到國之正中的神山之下,一條干凈的石階從他腳下延伸上去,在幕布般的風雪中清晰而干凈,這是他第一次帶著螭火來到這里時,這座神山迎接他的道路。
裴液迎著風雪登山,高渺荒遠的天峰上,他的神殿依然是唯一的那束孤火,他走進來后,風雪就被遮蔽在外了,螭火們歡快地縈繞著他。
與當時茫然的初見不同,在許多個夜里,裴液已來過這里許多次了。
在殿前火臺中浣了浣手,裴液把目光投向這座神殿東面的風雪,白茫茫如一張大幕。
從山下望時,他知道那里有另一座被風雪封鎖的神殿,與他這座以黑石與火砌成的不同,那座顏色更淺,少些威嚴,但更有夢幻般的仙意。
從前他試過擎著一束螭火,破開風雪向那邊走去,然而一離了神殿,這座神國就沒有那么友好,風刀霜劍,他硬撐著走了不知多久,才能立在山崖上,遙遙隱約地望去一眼,想要接近乃至進入,乃是不可能之事了。
這座神殿是有螭火相迎他才能夠進入,那座又會是什么呢?
如今裴液盤坐在參星殿的石臺前,暫時摒開這個想法,抬頭望向寂寂而深邃的殿頂。
然后他莫名發了會兒癡,終于醒神時才發現似乎過了好一會兒了,下意識道:“小貓,現在什么時辰了。”
然而沒有回應,裴液怔了一下,才發現周圍似乎安靜得過分,連殿外的風雪聲也聽不到了,火焰在身周無聲地燃燒著,然后下一刻他意識到,自己失去和外界的聯系了。
某種遼闊的龐然和這座神山接連,在無意識中,以其本身的無形龐然碾過了其他所有的聯系,裴液自己的身與意如同滄海中的小舟,這一刻完全失去了錨和方向,在發現到這一點的時候,裴液才意識亥時已經到了。
原來竟是這樣安靜。
他開始感到一種遼遠的呼喚,那字句未必是“裴液”,但確實呼喚的是自己,他朝著殿外走去,然后在檐下立住,仰起頭來,感覺自己停止了呼吸和心跳。
神國沒有發生變化,樓闕依然荒蕪,風雪依然如同世界的幕布;神山和宮殿也沒有發生變化,依然古寂晦暗,高處的那幾座依然看不真切。
變化的是天。
裴液絕對難以形容這種超出人的認知的、無比矛盾的感受,遼闊的、無垠的青冥高天,在任何時候遙望,都給人心胸開闊、遙遠、終生難以窮盡的感覺,但此時裴液卻難以遏制地感受到了一種有限、甚至是逼仄。
然后裴液意識到,那是相對于它所容納的東西而言的。
雪還在下,但陰云消失了,展露的是一片清遠的夜空,冷星清晰地懸掛在幕布上,裴液從沒見過這樣的天空,他感到自己的視野容納不下它,正如它容納不下那更深處的東西一樣。它好像沒什么變化,但又仿佛摘下了面向人間的面紗,變得……仿佛觸手可及。
如果星空來到面前,人會是什么感受?
裴液感到一種遼闊的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