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液臉色和風雪如出一轍,實際上他身形也掩蓋在風雪里,但雍戟一定認得出他,就像他也認出了雍戟一樣。
“老鼠打洞,真是天生的本事。”裴液低頭漠聲道,“怎么到哪兒都能看到你呢。”
雍戟冷呵一聲:“那真是巧,老鼠愛去的地方,裴少俠倒也愛去。”
“陰魂不散。”
“彼此彼此。”
裴液俯看著他:“雍北的兒子,果然是一樣的陰暗臭蟲,這些天在皇宮里,你但凡對我拔一次劍,我都高看你半籌,偏偏只會鉆來鉆去。”
雍戟神情緩緩收斂,他這張臉擺出冰冷的樣子時,其實比裴液要逼人得多,他面無表情道:“你那條賤命,才值幾個錢?”
裴液瞇眼盯死了他。
“我敢殺的人,你把劍放到脖子上了,也只敢乖乖收劍。”雍戟漠然看著他,“我真出手的時候,希望你不要后悔。”
裴液沒再說話,他手指下意識屈握著,想去按腰邊那柄并不存在的劍。
每次見到這個人,發自內心的、生理上的恨意就毒焰一樣灼燒著他的心靈,在老人身邊長大的童年時光、蒼老軀體上那些可怖的疤痕、后來時時刻刻的傷痛與思念……全都摶合成一團,化為這團焰火的燃料。
裴液對要殺的人往往是罕言的,對瞿燭他只說了一句“道不同”,對李度他只有一句宣稱,殺人時也緊緊閉著嘴巴。
只有對未來那幕把劍捅進對方咽喉的想象不足以解恨,才會抓住每一個機會用言語的攻擊來補償。
而顯然,對他的厭惡也天然生長在對方的身體里,初次見面時雍戟尚且持有著姿態,對他帶著審視,等到了皇宮夜宴上,裴液發出第一句挑釁時,那怒火就也沖破皮囊燒了出來。
“真是令人作嘔。”雍戟一字一頓地低聲道,言罷時,他抿唇把失態壓下,低頭理了理袖子,“裴少俠下不來,我也上不去,今日就暫寄你項上人頭吧。把西庭和參星守好了,回北邊前,我要取走。”
裴液只罵道:“犬吠。”
雍戟轉過身,就此離開了下方的神殿,裴液看著他推門出去,手里已捏了一道小矯詔打出,他在心神境的手段不夠精妙,但絕對夠強……但那身影一踏出院子就化為了點點星光,只留下雍戟的一聲冷嗤。
“蠢豬。”
裴液立在懸崖上,半晌沒有動作和言語,身后傳來四足踏雪的聲音,是英招走了過來。
裴液沉默一會兒,忽然道:“每個拿到星權的人,都可以進入西庭心嗎?”
“理論上,他們都具備這種資質。”
“那我拿到西庭心,又有什么用處?”
“有資質,未必代表能。”英招道,“通過‘真天’反溯入西庭心,是件很麻煩、要求很高的事,實際上,天下能完成的人大概超不過五指之數。西庭心在你身上,你可以隨時隨地進入,比所有人都更熟悉它,何況,你也是它現在唯一認可身份的人。”
裴液將頭仰著,沒有說話,當英招跟他說這里會有人來的時候他在想是誰,在見到雍戟的時候他實在覺得理所當然。
實在太理所當然。
他們走私鮫人、侵入蜃境,大費干戈想要摘取的,不就是一枚仙權嗎?或者此時應該說是“星權”。從雍戟的視角來說,這是他一直以來所做的事情。
而裴液回視自己走來的一路,在還沒聽到這個概念時,他就一直與仙權緊緊綁在一起。鶉首、螭火、明姑娘、湖山劍門、瞿燭……直到拿到西庭心。
如今這兩條線交叉在一起,實在是一種必然。
面對這種必然,裴液仰著頭,面無表情了許久。
他在心底產生了一個模糊的疑問。
英招道:“你不會罵人嗎?”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