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瞧你罵他,沒什么很臟的話。”
裴液怔了,英招說這話時并不刻薄,也不冷怒,仿佛就只是在探討這個問題。
“那,我下次盡量罵得有力些。”裴液道,“前輩說的是,我年紀小,其實不怎么會罵人。”
“沒沒,其實你罵的已經很好了。我倒是一輩子都沒學會罵臟話,以后要多向你學習。”英招道。
“……”裴液沒覺得這有什么好學習的,只好道,“小時候先生說,臟話罵的是他人,卻是從自己嘴里說出來,可見未必是件好事。”
“這話說得也很好。”英招道。
這時候天還是黑的,星穹要輪轉一圈,它依然在和西庭心緩緩貼合,他們還要等待一個夜晚。
裴液轉過頭看著英招,這異獸就立在他身側,望著天際飄落的白幕,神情沒有什么變化。
“走吧,再等三四個時辰,就可以離開西庭心了。”英招道。
“好。”
裴液回到他的神殿門口,卻沒有進去,他就倚著門席地坐在雪地里,招來一蓬螭火溫暖地亮在腿前,把身體的大半重量寄托在神殿門上,后腦也頂了上去,喟然舒嘆了一聲。
英招也在火邊臥下,四足蜷曲,如初見時的姿態一樣。龐大的天象在他們頭頂變動,裴液只低頭注視著這團火。
“每個爭奪仙權的人,都有自己必須遵從的理由。”火焰在英招的異瞳中躍動,“雍戟看見你染指時,自然也很厭惡,就如你厭惡他一樣。在他眼中,你用西庭心做的一切事情都是愚蠢的浪費。”
“那么他做的事情就都是人間的毒害。”裴液道,魚嗣誠操弄人命的事情就在前夜。
英招繼續道:“對雍來說,抵御荒人就是最大的正確,他們從北邊往南看,神京權貴多是享樂的蛆蟲,死幾個公主侍女都不肯,才顯得矯情,所以他冷笑。這時你越顯得正義,雍戟越覺得你愚蠢可憎,他是這樣想的。”
“……”裴液確實怔了一下,“這樣嗎?”
“嗯。”
“英招前輩似乎懂得很多,看事情也很高遠。”
“如果你入主西庭,也要這樣去看。”
“……嗯?”
“立位愈高,權握越重,宜放眼量。”英招道,“劍雖然是跟隨你的好惡,權卻不合憑喜怒調用。”
它向下偏過頭,看著面前的少年:“如果有一天你握有世人難以想象的權力,一來要保持善良,二來要記得忍耐。”
裴液盤了盤腳,背離開了殿門,手拄著腳腕:“我聽人家說,‘慈不掌兵’……還有政斗上,大家都得心黑才行……就算你是個好官,也不能是個傻官。”
“嗯,因為他們并不握有絕對的權力。”
“嗯?”
“官員的權力,是來自于官位,而官位來自于皇帝的授奪,既非生來所有,得之亦非終生,你爭我搶,自無盡頭。”
“……五姓的權力好像是生來的就有的。”
“嗯,所以他們肆意揮霍,但那也不是絕對的,若非前人的積蓄,就是后人的債務。”
“那也不是絕對的?”裴液奇怪,“他們生來就有啊……還有皇帝,皇家更是生來就有了。”
“是么,你覺得,皇帝握有絕對的權力嗎?”
“不嗎?”
“皇帝的權力,在上來自‘正統’二字,在下來自百姓和百官。他手里的權力并不是他自己的,如果他違逆自己身上的‘正統’,他就不再是皇帝;如果他發布的詔令沒有人愿意執行,他就只剩下‘皇帝’這個名頭。”英招低頭看向他,“但西庭就是絕對的權力,你手中的劍也是絕對的權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