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想,也許有一天你會發現,你難以同時握有它們。”英招溫和道,再次轉回了頭。
裴液看著它,這種平靜的講述會令他有些似曾相識,朱問常用這樣沒什么波瀾的語氣,但更加板正,李玉谿、方繼道這樣的書生也會有一些文縐禮貌的感覺,明姑娘就更是如此,講話時總令人心安。
但英招和他們都不類似,他不古板,也不明心透亮,他和裴液說話時真摯平等,他說也許該和裴液學學罵人的事情,裴液甚至沒覺得那是句玩笑。
坐得久了,裴液又盤了盤腿,他猶豫了一下:“英招前輩,我能問一問,你們是什么人嗎?”
“你說‘西王母之夢’里這些嗎?”
“對。”
“按照仙人臺秘檔中的只言片語,或者在其他一些捕捉到隱約痕跡的人口中,叫做‘夢中人’或者‘命犬’吧。不過總得來說,知道的人很少,因此我也無法給你一個定義。桌上的大家志同,未必道合。”英招道。
“仙人臺……還查你們啊?”
“嗯,而且查得很認真。如果不想讓人知道,李緘也是‘命犬’一員的話。”英招看了他一眼,“還想知道什么嗎?我想想……大家的身份互相是不表明的,只能猜測,但每個人都知道陸吾是李緘,李緘也知道其他每個人是誰。”
“更詳細地來說,‘勝遇’和‘大鵹’是彼此知曉的,我知曉‘大鵹’是誰,也大約可以猜到‘勝遇’和‘狡’的身份,但除李緘外,每個人都不知道我的身份。當然,這些我俱難以告知,就請見諒了。”
“我也很少入夢。”它又補充道。
裴液怔了一會兒,才有些赧然道:“抱歉,前輩,您說‘盛譽’‘大梨’和‘腳’,它們都長什么樣子……我,我沒讀過很多神話書。”
“哦,神話一類不在經典之中,科舉亦不考察,你年紀尚輕,沒讀過也是情理之中,我也是近些年才撿讀一二。”英招道,“‘狡’狀如犬而豹文,其角如牛,其音如吠犬;‘勝遇’狀如翟而赤,食魚,其音如鹿;‘大鵹’為三青鳥之一,三青鳥者,赤首黑目,一名曰大鵹,一名少鵹,一名曰青鳥。”
“……唔,是這樣。”
裴液根據描述努力一一對上號,實際上,剛剛在“西王母之夢”中遽然相見的一幕于他而言過于遙遠而神秘。
那片竟能把他從西庭心中拉入那里羽毛自不必言,裴液全然不知它是如何生效。宴桌周圍的幾個形象就更加陌生,令裴液想起在奉懷時看見的那張【鶉】的圖畫,帶著從幾千年前走來的古意。當它們立在宴桌邊同時向他望來時,裴液確實從心底升起了一種將被分食的悚然。
后來李緘向他表明身份,那種寒意因而弭散,但它不是消失了,只是被“李緘”這個名字帶來的熟悉與信任蓋過,陸吾形象里那令人心悸的感覺依然如是。
但英招確實只給他安穩可信的感覺,它身上也沒有尖牙銳角。
裴液因而再次偏頭看了它一眼,英招這時道:“關于我對其他幾人身份有所猜測,及知曉‘大鵹’身份一事,還請不要外露給任何人。”
“是。”
“嗯。”
“您倒不怕我只是嘴上答應。”
“說出口的諾言,就一定要做到。這是理所當然的事。”
“……”裴液斂了笑容,認真抱拳道,“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裴液覺得這一夜的經歷宛如夢幻,這個世界上神奇而古老的一面忽然向他拉開了帷幕,此時他仰頭想了想,確認自己明天還是會睡醒在朱鏡殿里,令他感到一陣安心。過幾天依然能在神京里散步,嘗嘗早餐包子里流出的熱咸肉湯,看今春的柳樹和往春一樣抽枝。
于是他又想到,英招這奇異的皮囊下也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卻不知喜不喜歡吃包子、年方幾何、家住何處……裴液忽然頓住,沉默地瞧了一下它端正的臉。
然后他越想越有可能,猶豫了一會兒,問道:“英招前輩,你莫非是位、是位女前輩嗎?”
“……”
英招緩緩轉過頭,看著他。
平聲道:“少之時,血氣未定,戒之在色;及其壯也,血氣方剛,戒之在斗。此兩語相贈,你好生記著。”
“哦。”</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