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是據說,但應是確定無疑——里面是一位當朝公主,而且是真麟子。大唐麟血就是正統、就是權力本身,身負真血代表她有六分之一或七分之一的可能成為大唐的主人,這樣特殊的人放在任何地方都是一尊真神,但只有在神京你才有可能見到。
可惜輕紗遮亭,只隱約見其中兩道少女的身影并坐一起、彼此交談。
“據說六公主生得也很美,不過她幾乎沒有露過面,今日竟然離了宮。”庭花伸著脖子眺望,“唉,根本瞧不清樣子。”
她回過頭,正要繼續說什么,亭下卻傳來兩聲敲擊。
幾人一怔看去——尤其幾位修者最為心驚,他們沒有一人察覺到有人靠近——一位拎著斗笠和劍,身帶風塵、靴底有泥的年輕人不知何時立在那里。
黑瞳如井,劍眉如鋒,臉上帶些疲意,他仰頭望來:“且問,這劍會快結束了嗎?”
“……剛至中場呢。”
“哦。”他應了一聲,就此倚著柱子席地坐下,把斗笠扣在了臉上。
好像就閉上了眼。
“……”
幾人有些無言,但這不是他們的園子,侍者既然沒有反應,他們也無話可說,彼此對視一番,只好就默認亭外坐了個陌生人。
雍戟闔著眼,微弱的月光從斗笠的罅隙里散落。
耳邊的吵擾是不會停歇的,酒、詩、劍,這三樣東西放到一起,人們就是會熱騰騰起來,他來神京后最大的感受就是這個,這個發現一度令他驚異不解,后來才化成嗤笑。
這里是巽芳園很深的地方了,他背后是亭子,亭子后是座小院,小院有個古老木門,連通的是曲江荒址。
“沒有多少時間了,蜃城那邊也騰不出手。”過了一會兒,他閉著眼睛開口,但聲音沒響起在這個世界。
花和月都很靜,螢蟲輕舞,亭中的修者和書生又低笑輕語地聊了起來。
“我也沒有多少可以騰挪的空間了,張宗師,神京里沒有雍字旗。”他聲音不緊不慢,但很扎實,仿佛每一個字都是不容更改的事實,“李度、魚嗣誠,經營了這么多年的兩個蓋子都被掀開了,這于燕王府怎么會是無關緊要呢。我們已經在神京失去了大部分的影響力,剩下的一些也不夠牢靠了。”
似乎花草的律動把聲音遞入這位世子的耳朵,一道不大蒼老,但微啞的聲音道:“誠哉如此,一朝樹傾,猢猻奔散,蜂蟻匿跡,鳥雀無蹤。”
“雍姓既握重兵,本來就不可能再在朝堂之中扎根,為了施加這些影響,這些年做的事情都很艱難。尚可欣慰的是蜃境里畢竟有所推進。”雍戟道,“有這個也就夠了,由來萬取一收,不是壞事情。”
“刺殺……”
“刺殺,你一定要成功。”雍戟道。
但安靜了一會兒,他睜開了眼,輕聲道:“但我知道,其實也未必。”
微弱的月光和燭光泛在竹網上,雍戟的黑瞳一動不動:“只是我們太需要這次成功了,但運氣在我們這邊有些銷聲匿跡。”
“四十年修為,一條命,我只刺這一劍。”
“我相信,現在神京沒有人比張宗師更適合刺此一劍,沒有能更快、更強。如果張宗師以之刺我,我一定會死。”雍戟緩聲道,“只是謀事在人,成事在天。”
“天嗎?”
“我們等待的,不就是一場天意嗎。”觥籌的吵嚷似乎加重了眼前的光感,雍戟再次合上眼皮,漠聲道,“如果失敗,局勢就會傾于失控。在神京我們失去遮蔽了,蜃城方面被仙人臺咬死不放,在更高層的力量上,已可確認有‘命犬’們的注視……這些都沒有什么,只要我依然趕在一切的前面——但洛神宮里的東西會讓他們追上來。”
“但我也無法在這件事上投注更多了。從來,我們沒想過會有洛神的鑰匙,魚大監沒做成,那便沒做成。我們還可以用笨方法、走正路進去,我不能為了其他任何事影響這一條路。你若成了,我就從容取之;你若敗了,那我就和他們下一場近乎明牌的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