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死亡的感受和眼前的情景同時破碎,當疼痛感逼臨真實的死亡的時候,面前的一切就被映照出了它虛幻的本面。越沐舟只是一道虛影,雖然他的很多細節已經詳實地描摹在這里了,但那依然是一道舊影,他也遠沒有幻樓里的人物真實。
靈境可以借由真實影響真實,但不能憑借虛幻影響真實,正常情況下兩者可以融洽地共處,看不出有什么區別,但一旦發生非此即彼的撞擊,那條界限就分明地顯現出來了。
明月宮靈境歸復原位,裴液立在關閉的大門前,好像一切都沒發生,又是安靜的燈和新春的雨。
但當然并非如此,裴液手依然下意識按著喉嚨,想要捂住那個傷口,心肺過了好一會兒才繼續緩緩跳動。
二十三年前,賀烏劍面對的是這樣一柄劍嗎?
他確實一個人就可以照看整個明月宮,沒有所謂可趁的時機,沒有什么感知的死角,他坐在那里就足夠了。這是一張繃緊弦的弩,只要你惡意稍一顯露,箭頭就會先貫穿你的咽喉。
但在這樣的劍面前,賀烏劍把利刃刺入了皇后的心口。
他竟然還來得及往窗口躍去嗎?
裴液想著那份案卷……鶴榜,鶴榜宗師,合該如此嗎,畢竟祝高陽也才列在二百九十六呢。
但謁闕的劍也未必能這么快的,因為這里是大明宮,他和魚嗣誠剛剛肉身搏殺了那么多輪。他已經八生了,某種方面來說已經抵達了人體素質的極限。
裴液沉默了一會兒,心跳漸漸平穩了,心里轉著念頭,他再次抬手推開了門。
男子依然坐在階前。
“奉命守殿,閑人止步。”他抬眸瞧了少年一眼,“你是何人?”
“雁檢裴液,奉臺主命報知鶴檢消息。”裴液走上前來,把雁字牌遞給了他。
“何事?”越沐舟接過來翻看兩眼,抬眸道。
“【四水修蛇】賀烏劍計在今夜行刺皇后,特此報知越鶴檢。”
越沐舟微微皺眉:“我知曉這個人,他要何時、如何出手?”
裴液搖搖頭,卻在他身旁坐了下來:“依鶴檢看,他要如何出手?”
越沐舟微微沉吟:“我和賀烏劍打過交道,他不是個笨人,也不是個無知之人,若無把握,他不會動手。”
“是啊,卻不知有什么把握。”
越沐舟轉過頭來,那雙狹眸打量了他幾眼。
裴液道:“你心里是不是在想,‘你這樣的人,也能做雁檢嗎’。”
越沐舟怔住。
“我這樣的人是什么人?”裴液瞧著他。
越沐舟怔然轉笑,又打量了他一遍:“你這種,瞧著就是可愛的蠢人,最合在江湖仇殺里扮演被惡人折磨的笨蛋俠士。”
裴液怔了下,“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哦?你笑什么?”
“你先照照鏡子吧。”裴液冷笑道。
越沐舟竟沒反駁,他沉默了一會兒,淡淡看了他一眼:“我想了想,我確實也可能是。不過我做鶴檢的時候是不會犯錯的,有一天若辭了職位,就說不準了。”
“既如此,就算你不蠢吧。”他補充道。
說這話時他沒看少年,望著空中的雨或者雨后的夜空,一條腿伸到階下去,一條腿盤著,姿態頗閑適瀟灑。
靈境里有些東西又真實得過分,裴液安靜望著他,這個距離幾乎可以嗅到他身上那種溫暖的氣味,和童年時伏在老人懷里時肌膚的味道幾乎別無二致。
他皺了下鼻子,喉嚨又動了動,轉過頭去了。
“是,和你一樣就不蠢了。”他冷譏一聲,“你想走就走,想死就死,多瀟灑哦。”
越沐舟奇怪地看他一眼:“我認識你嗎?”
“……”裴液瞪他。
不知為何,越沐舟倒不討厭這個莫名奇妙的少年雁檢,低頭把另一條腿也伸了伸,道:“你說賀烏劍要來明月宮刺殺,何處來的消息?”
“李臺主說的。”裴液道,“你能攔住嗎?”
“賀烏劍和我打過交道,他是戰事里起家,易受北燕的影響,他也是底層江湖里混上來,精于搏殺,很有耐心、也很細心。”越沐舟道,“他若要來明月宮,就會知道是我在守衛,那他就不會太急。”
“不會太急?”
“他多半會等待一些更好的機會。”
“如果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