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液肅容:“趙寶,咱們雖是打魚人,平日也得多讀史書。”
趙寶羞愧摸了摸頭,更覺和這位朱六兄弟差距甚遠——豈有如此文武兩全之人?
小七倚著槳桿直笑,裴液探頭瞧她一眼,道:“你笑什么?我英勇下水引開水主,救了你一命,怎么一路上也不見你道謝?”
小七微微睜大眼睛,瞧著他:“你要什么道謝?”
裴液早有準備,道:“一會兒私下聊聊。”
小七笑,瞧他:“唉,你現在都是這樣約女孩子的嗎?也難怪惹惱了人家,為情所困了。”
“……”裴液越確定她就是仙人臺安插的棋子,也不接話,伸展了伸展腿腳,仰頭去瞧船上。自從他們遞上消息已經過去小半個時辰了,目前還不見任何反應。
“唉,你們……明天還出船嗎?”趙寶忽然探頭道,“我,我不想再做這差事了,銀子也不要了行不行……莫笑我膽小。”
“當然不做了!都遇上水主了還做什么,真差咱們這一條船嗎?”仇落高聲道,“我也不做了,但銀錢照發——不,十倍!都是要命的差事,我到現在腿還軟呢!”
船上都笑,但幾個后生還是連忙擺手:“十倍可不行,那也太……太多了。”
如此奇遇,劫后余生一趟,其實幾人是覺得真不虛此行,回去后講述起來,一定是整個村子的紅人,至于銀子……也不是真不想要,但十兩確實一下超出到令人惶恐的地步了。
仇落笑道:“就得十兩,每人十兩!而且今夜都上船,我宴請諸位,好酒,不醉不歸才——”
他回過頭來,嗓子忽然噎住,整艘小船都寂靜了。
雁塢塢主回來了,他從大船落下來,正立在他們船頭,連一絲搖晃都沒有激起。這位水豪臉上落拓且蒼白,散發和衣衫都濕噠噠的,他沒什么神色地看著他們,好像疲勞得無以復加。
“你們是最后一船遇到水主的。”仇千水微啞道,“人都在這里嗎?”
“……在,在的,爹。”仇落猶豫著站起來,“有什么事——”
“都關起來吧。”仇千水看著他,低啞道,“叫你跟著小荊的船……為什么總要自己亂跑呢。”
仇落一時莫名遍身寒冷,他從沒在父親嘴里聽過如此悲傷的語氣,卻又掩蓋在沉重的疲勞之下。他一時哽住,伸手想要說些什么,但仇千水一躍而上,那襲濕塌塌的衣衫已回到大船上了。
十來個佩刀的漢子圍逼上來,他們小臂精壯得像是鐵鑄,船上每個人都赤手空拳,一身薄衫,尤其在這時更能感知到那腰間鐵刃的可怖與沉重。
趙寶臉色蒼白地站起來,已被一柄刀逼住咽喉,漢子將他反臂一擰,壓在大船的外墻上,用麻繩緊而死地勒住了他的腕子。
趙寶痛叫起來,仇落仿佛一下被驚醒,怒聲道:“你們干什么?!住手!”
這幾人分明也是雁塢麾下,卻好像根本不認得這位少主。三個人將他扼住,在真正冷酷的身手面前,仇落的每一次反抗都被輕而易舉地摧毀,幾人卸了他的右肩,沒有給他麻繩,而是上了鐵枷。
剩下的人全都如是,三叔有一點修為,就套以鐵枷,朱六和小七丹田沒有開脈,就兩手反后綁了死緊的麻繩。
頃刻之間剛剛還一派輕松的氛圍被擊毀,仇落不停地怒喝,幾個漁家后生則惶恐而茫惑,但無論什么樣的反應都沒有得到反饋,他們被壓著到了大船上,然后下了甲板,到一銅墻鐵壁的極深處,被推進了一個寬大無物的牢房。
鐵門咣當一聲闔上,然后沉重感的落鎖聲,腳步就此遠去。
鐵門內黑暗而寂靜,沒有一個人說話,短短一天里生死跌宕,屢屢的突變似乎已擊穿了人的感受。
過了好半天,角落里才響起一道變調的嗚咽,不知是趙寶還是二毛,只哭啞而斷續:“我們是不是……是不是不該點火啊……”
他說的是船上點香的事,沒人應答,過了許久,三叔低聲道:“不點咱們早死了,別哭了。”
但哭聲還是止不住,仇落倚在鐵門旁,他剛剛掙扎得最激烈,披頭散發地抵在鐵門上,過了良久,他呆呆低啞道:“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