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雨淅瀝,河送扁舟。兩個男子全扣著斗笠,一個盤腿坐在艙里,一個攬槳坐在船頭。
一十八塢在八水上的掌控確實面面俱到,在他們清理之下,如今河面上不見任何船只。
“我知道靈境的幾條規則。”裴液道,“其一,靈境有主,其中真玄不來自于天地,而來自一個未知的主體。其二,靈境隨世變遷,它是人間過往的留影,人間發生的事情會更新靈境的內容。其三,靈境以水為根,無水處無靈。”
裴液頓了一下:“除了這幾條最基本的外,我還知道一些事情,譬如靈境會在水中蔓延,它在不停變得更廣。而其界標是一種額生逆鱗的鯉魚,食其肉者可以進入靈境。”
“你對靈境倒是遠比我熟悉,我其實還一次沒有進入過這傳說中的奇境。”祝高陽手搭在膝蓋上,“不過,即便沒有見過,我也知道它會不斷地蔓延。”
“為何?”
“因為那是逸散的權柄。”
裴液微怔。
“整座靈境,就是‘權御’死后,從尸體上逸散出來的仙權。就像人死后毛發消失,血肉融于土中,白骨漸漸腐蝕……四千年來,這些組成不斷從祂的軀干中解離。”祝高陽道,“整個過程龐大又靜謐,就像一首詩一樣。”
裴液低頭瞧著船下的水波,皺著眉:“……我不大理解,仙權是一樣純凈、虛無之物,不是嗎?我頭腦里有【鶉首】,它看不見也摸不到。因何能產生這樣……這樣具體、這樣生機勃勃的靈境呢?”
“你沒明白。我不是說,這位權御死后,仙權從它身體里分解出來,成就了靈境。而是,它神軀的分解本身,就是仙權的擴散。”祝高陽道,“你身體里不唯有鶉首,還有一枚小參星權不是嗎,它是抽象的存在嗎,還是和什么交融在一起?”
“……”裴液瞳孔緩緩放大。
祝高陽輕嘆一聲:“蜃龍。在它死后的四千年里,每一枚鱗片墜落下來,都化為不死的紅鯉,它們把逆鱗頂在額頭,抵達的地方,就是靈境的邊界;它的血肉化為水中無數的妖靈,人間傳說中的水異,往往都來自于此,冉遺、蜮、大虺、白龜……大大小小,千姿百態。靈境是一個龐大的世界,但確實只是從一具尸體上生長出來,只是它太龐大、也太豐富了。”
裴液怔然一會兒,這時候他想起前夜的洛神宮,明白為何“蜃血”是繼承仙權的鑰匙了。
每一絲解離出來的【白水】權柄,不在別處,正在每一尾紅鯉、每一只妖靈的身體中,在整座靈境之中飄散著。它們自始至終都生長在蜃龍的血肉里,無論這具軀體已分解成何種形態。
所以蜃血的傳人自然能無往而不利。
“然而,縱然仙權可以逸散、解離、分割,但一枚仙權,總會保有一個主體。”祝高陽道,“執有主體者,就是此仙權唯一之主,其余逸散的碎片即便千絲萬縷,也都在其掌控之中。”
裴液懂了:“【白水】的主體在哪里?”
“照此來說,應當不會有第二個地方。”祝高陽道,“當是依然在蜃龍埋骨之處,在其唯一的那份本源真血之中。”
“那這個蜃龍的埋骨處在哪里,咱們現在過去嗎?”裴液好像抓住關鍵似的抬頭。
“……這就是問題之所在啊。”祝高陽輕嘆一聲,“蜃龍埋骨在蜃境之中,八百里水系,誰知道它在哪處蜃境呢……當然,對方也許已經知道了,他們已找了幾十年,也許現下就已在那里。但總不能指望他們分享出來。”
裴液又沉默下去,過了會兒道:“所以,所謂‘水君登位’,就是繼承這份蜃龍真血中的仙權。”
“不錯,正與你本來想的一樣。”
“別人沒法拿到這份真血嗎?”
祝高陽微微一怔:“什么?”
他瞧向這盤腿而坐的少年,這問題有些突兀,問出時少年也沒有看他,只見一方斜向水面的濕斗笠。
“我是說,這份真血,誰到了那兒都可以拿嗎。還是說,只有蜃血的傳人才行?”裴液抬起頭來瞧著他。
祝高陽頓了頓,偏頭:“我想,應該不是誰摸到都可以的,蜃境有它傳承的體系。不過這并不意味著雍戟會對它束手無策,他們一定有足夠的手段將其強行從蜃境取走——一直以來他們就是這樣做的。”
“……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