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個夜里裴液一句話沒講。
小貓坐在他的身邊。
等天亮起來時,船周圍的黑茫茫就變成白茫茫,大雨似乎永遠都不會停歇,四下望去都完全瞧不見岸邊。
龍湖劍會在前些日子里結束了,大多劍者們都已散去,但余響還是不絕,許多聚攏而來的劍者依然自發地在岸畔比試,因而也就有許多人看熱鬧,鼓噪打氣。
有時候他們會打到湖心來,中三境里能踩水的都稱得上是高手,裴液和小貓就并坐看一會兒。
其實可以進行的嘗試并沒有那么多。
縱然少年是堅定地推進著他的決心,沒撞南墻就一直往前,撞了南墻也要推著南墻往前,但路肉眼可見地越來越狹窄,并且并不像能夠被推動的樣子。
神京一共才有多少蜃境相關的東西呢?
在前兩個嘗試中他就幾乎已經用光了。
幻樓早無門徑,魚嗣誠也已成一具枯骨,裴液挺想念年輕的老人,但明月宮也再進不去了。
整個神京八百里都在徹底化為平凡,蒙在它上面的那層凡人難見的靈幻被這場大雨洗去,裴液在里面對弈過鶴咎這樣的劍者,結識過洛微憂這樣的朋友,但如今都隔在兩界。
鮫珠粉失去了光澤,洛神花只存在于夢中,連界標都隨著水主的融化而消隱了,你還有什么辦法能夠進入靈境呢?
對于身在界外的少年而言,影響界內的唯一方法也許就是在西庭心和那襲黑衣談判。
那本來也是他唯一能獲知女子安危的途徑。
那確實是一次非常有誘惑力的提議,裴液并不是全然沒有動心。
雍戟確實了解他相當之深,他對西庭和參星權并不貪戀,也沒有太固定的看法,有些情況下他會用它們去換某個人的性命——哪怕是個陌生人,另外一些情況下用一城做威脅他也不會放手。
友人是一個裴液會考慮的因素。
李西洲是他孤身離開奉懷之后,遇到的很重要的人之一,如果她死了,他一定會非常瘋狂地報復燕王府,舊事可懷恨,新仇須無情。
雍戟說她現在命懸一線。
從局勢上說,雍戟同時執有西庭心與觜星權也不是一件太難接受的事,因為他沒有仙人臺封仙,效果還遠不上自己現在。只要后面殺了他,就能把一切再拿回來。
但裴液還是拒絕了。
正因雍戟以性命相脅的那一刻他真切地感到了內心的恐懼與膽怯,所以他忽然莫名覺得自己的讓步會是一種出賣。
……舞陽死灰人,安可與成功。
女子無數次地跟他念過這句詩,她從來沒有做秦舞陽,所以他也不會。
如果荊軻真的被殺了,他就接著刺秦。
但這是他的一廂情愿,已經兩天兩夜過去了,每一秒蜃境內的女子都可能死去……也可能已經死去。
這時他陷入四面窮途的境地,但又不能有任何焦躁,唯一能做的就是繼續堅定地朝著蜃境推進。
“所有能夠進入蜃境的外界凡人,都必須和蜃境生靈有所勾連。”裴液合上手頭的書,望著不斷泛起毛刺的江面,“所以在本質上,凡人就是無以單方面進入蜃境的,那都是蜃境內生靈的接引……考慮到所有蜃境生靈同屬蜃龍,也可以認為是蜃境本身的接引。”
“但有一些不是接引。殺鱗吞食,也不會得到蜃境的排斥。”
“我想那是蜃龍死去的原因。”裴液輕輕叩著書本,“整個蜃境是沒有意志的,它只剩本能。”
“在正常情況下,界標承擔著接納凡人的職能,生效的本質是凡人與蜃境內部的勾連。所以當人們用別的方法完成這種勾連時,接引也就依然生效了。”裴液緩聲道,“這就是蜃境的本能。”
“但現在一切蜃境之物都已消失了。”黑貓道,它看向少年,“蜃境本身在消隱,你無法再和它完成勾連。這就是你前面嘗試全都失敗的唯一原因。你那冒充雍戟的法子很巧妙,如果在幾天前多半能奏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