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苦吧。”他忽地問道。
梅久看著近處以及遠處,近處是漁船,赤膊著的工人扛著盛滿魚蝦蟹的竹筐,每取一筐,拿著一根竹簽。
想必是用來計帳。
“一筐一文錢。”晏二爺平靜地看著人群,“我剛來的時候,也背過,夏日曬得后背黑成炭,起皮,都是白皮,一揭一層皮,破了出血,抗貨出汗,汗水又腌漬傷口,整個人都是臭的……”
這話梅久沒法接,輝煌的人有過平凡的歲月。
可像她這樣平凡的人,從小到大,都是平凡普通的歲月。
她甚至都沒當過三好學生!
她正想得出神,思緒游走,目光放空……
就突然眼神定住。
她在遠處碼頭從大船下貨的人群中,看到了一個人。
身影很熟悉。
因為同周遭的人相比,他的身型相對瘦弱,皮膚略白。
長相也尚算清秀,可他身上扛著兩大麻袋,那麻袋不比裝著海鮮的竹筐。
看起來實沉實沉的,像是大米之類的糧食,旁人抗了一袋,他身上卻抗了兩袋!
他走路很慢,有些搖晃,大船落下長板到碼頭。
離得很遠,咚咚咚聲本不該傳過來。
可莫名的,梅久就是能聽到腳步踩在門板上的聲音。
不是她哥沈璟又是誰?
怪不得晏二爺要問她能不能走,又在胡同里鋪墊了那么多。
想到之前晏二爺與旁人的對話,想必是他來碼頭拿人,錯身的時候也看到了沈璟。
是以她拿出銀票平賬,他很詫異。
碼頭抗麻袋,掙得是力氣錢。魚蝦蟹一文錢一筐,大米等重物,興許一文半一袋。
抗一次,三文錢……
抗十次三十文,抗一百次三百文,抗三百次不到一兩銀子。
指望這個還債……
依著晏二爺的日計息月復利……也就百八十年吧。
棺材板蓋上的時候,能不能還完都另說。
梅久咧了下嘴,本想笑,可抬手一摸,卻是眼淚劃過。
投機取巧能滾得過高利貸,腳踏實地勤勤懇懇永遠不能,這不是勤懇踏實該被取笑的理由。
梅久看著沈璟,他此時已經顫顫歪歪將兩袋麻袋放在了指定位置。
可一旁忽然竄出來一個人,頂了他一下。
趁著他沒注意,將他手中計數的竹簽,抽了一根出來。
梅久氣得咬牙切齒,剛想上前,被人拉住。
“前面是臨江樓,一席酒席最少十兩銀子,還請么?”
“請。”梅久抬手擦干了眼淚,知道今日晏二爺是好意。
“晏二哥,想請你幫個忙。”梅久道。
“這臨江樓看來不白吃。”晏二爺笑道:“我見過許多賭徒,說著愿意洗心革面,可回頭又好吃懶做,你哥是為數不多讓我另眼相看的,放心,以后他再來我賭坊……”
“我腿給他打折!”
梅久點頭又馬上搖頭,“攆出去就成,打斷腿就不必了。”
“正骨也費銀子。”她補充道。
“走吧,去臨江樓。”梅久再次朝著碼頭看了一眼,沈璟身影已經走遠,又去了遠處卸貨處,高出有人將麻袋搭過來,他彎腰的身子弓成了蝦米形狀。
令人心疼。</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