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立刻想起之前褚子玉在太后宮中的壓抑,在朝堂上的隱忍,以及……在自己步步緊逼下的恐懼與掙扎。
一種極其陌生而尖銳的刺痛感,猝不及防地刺入林詞安的心臟。
“可能恢復?”
他冷聲問,聽不出情緒。
“這……臣定當竭盡全力,為陛下調理。然心神之傷,非藥石所能速效,需靜心溫養,切忌再受刺激,假以時日,或可……”
劉太醫的話說得委婉,但意思明確:短期內別想了,而且不能再受刺激。
林詞安沉默了片刻,目光隔著門板,看向褚子玉。
“用最好的藥。”
“需要什么,直接去庫房支取。務必讓陛下盡快康健起來。”
“是,是!”劉太醫如蒙大赦,連忙叩首。
林詞安揮揮手讓他退下,殿內再次只剩下他們二人。
他走到榻邊坐下,伸出手,極其緩慢地、近乎貪婪地揉了揉褚子玉柔軟的發頂。
“碎成這般模樣……”
“往后,便只能嵌在我的掌心里過了。”
他低聲道,不知是在安撫對方,還是在說服自己。
從當日開始,林詞安便以陛下落水受驚、需要靜養為由,罷朝數日,所有政務皆移至帝王寢宮旁側的暖閣處理。
知曉內情的宮人被嚴密控制,無人敢透露半分真相。
豎日,林詞安坐在暖閣的書案后,朱筆劃過奏折,發出細微的沙沙聲。
他的大部分注意力卻并不在眼前的政務上,而是分出了一縷,時刻關注著內室的動靜。
窗邊的軟榻上,褚子玉裹著厚厚的絨毯,像只畏寒的貓兒般蜷著。
他手里拿著一本民間話本,是林詞安默許宮人尋來給他解悶的。
但他似乎看不了多久,目光就會從書頁上飄開,悄悄地、一眨不眨地落在林詞安身上。
那目光純粹而依賴,帶著全然的信任,偶爾還會閃過一絲懵懂和依戀。
林詞安能清晰地感受到那道目光。
起初他并不習慣這種毫無遮掩的注視,那會讓他批閱奏折的筆鋒有瞬間的凝滯。
但幾日下來,他竟開始奇異地適應,甚至……有些隱秘的受用。
(在看什么?)
他有時會抬起眼,精準地捕捉到那道來不及躲閃的視線。
褚子玉便會像受驚的小鹿,慌忙垂下眼睫,臉頰泛起薄紅,手指無意識地絞著書頁,一副做了錯事被逮到的模樣。
(……蠢。)
林詞安會在心底嗤笑一聲,面上卻不動聲色,重新低下頭去,只是唇角那抹極淡的、連他自己都未察覺的弧度,會多停留片刻。
喂藥的時間是固定的。
林詞安會放下筆,親自試溫,然后一勺一勺地喂過去。
褚子玉總是蹙著眉,卻乖乖咽下,被苦到了就用濕漉漉的眼睛委屈地望著他。
“苦……”
聲音軟糯,帶著不自知的撒嬌意味。
林詞安便會面無表情地遞過蜜餞,看著那人立刻眉眼彎彎地叼走,舌尖偶爾擦過他的指尖,帶來細微的、奇異的觸感。
他面上依舊冷淡,但遞蜜餞的動作卻一次比一次流暢自然。
(……罷了,總比哭鬧好哄。)
他如此對自己解釋。
午后,褚子玉常會在暖融融的陽光下睡著。
書卷從松開的手中滑落,他歪在軟枕里,呼吸均勻,睡得毫無防備。
林詞安處理完手頭緊要的公務,便會走過去。
他通常會站著看一會兒,看著陽光在那張蒼白的臉上投下細碎的光影,看著那因為安心睡眠而微微泛紅的頰側。
然后,他會俯身,拾起落下的書卷,放好,再替他拉高滑落的絨毯。
有時,褚子玉會在夢中無意識地靠近熱源,額頭抵在他擱在榻邊的手背上,或者抓住他的一片衣角。
林詞安便會僵住,試圖抽離,但那細微的力道和依賴的姿態,卻像無形的絲線,將他絆住。
他最終會選擇在榻邊坐下,任由對方抓著,直到政務不得不處理,或者褚子玉自己醒來。
夜晚,林詞安宿在外間。
這成了不成文的規定。
褚子玉似乎只有確認他在不遠處,才能安然入睡。偶爾夜里驚醒,那帶著哭腔的、小心翼翼的“夫君?”總會立刻得到回應。
“我在。”
簡單的兩個字,卻能瞬間撫平所有不安。
林詞安發現自己開始習慣這種回應,甚至會在深夜下意識留意外間的動靜。
這日常瑣碎而平靜,構建出一種詭異的溫馨假象。
林詞安享受著這種全然的依賴和掌控,看著那懵懂的人如同雛鳥般只認他一人,這種滿足感幾乎蓋過了其他一切。</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