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問得突兀,顧秋蟬心里怔了一下。
她抬眼看向徐平,見對方神色坦然,倒像是隨口一提。可那眼神里藏著的東西,讓顧秋蟬莫名有些不安。\"徐少保今日說話,倒有些奇怪。\"她端起杏仁酪,抿了一口,甜膩的滋味卻壓不住心頭的異樣。\"這宮墻再高,那也是本宮的家。\"
\"家?\"徐平重復了一遍,語氣里帶了點說不清的意味。\"若是這家里處處是眼線,步步是算計,連睡個安穩覺都難,還算家嗎?\"他頓了頓,見顧秋蟬臉色微變,又放緩了語氣。\"臣前幾日入宮見著個老嬤嬤,聽云裳說是從先帝潛邸就跟著的,說當年太后剛入宮時,最愛在御花園的暖房里種茉莉。如今暖房還在,可惜那茉莉怕是早枯了。\"
顧秋蟬握著碗的手緊了緊,緩緩放下。她想起剛入宮那年,宣帝還只是太子,她不過是個小小的良娣,總愛在暖房里待著,看茉莉抽出新葉。
后來宣帝登基,重用顧應痕,她也順理成章的成為了貴妃。暖房自是換了人打理,她再沒去過。那些茉莉,大抵是真的枯了。
\"陳年舊事,徐少保倒打聽得清楚。\"顧秋蟬垂下眼,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片陰影。\"人總是要變的,總不能老想著從前。\"
\"變是變了,可有些東西怕是沒變。\"徐平往前走了半步,聲音壓得更低。“臣聽說,太后老家的宅子還在,就臨著寧淮河,院里有棵老槐樹,春天開得滿院都是香。
前幾日臣讓人去寧州采辦年貨,說那宅子雖久沒人住,卻打理得干凈,像是隨時都能住進去。\"
突如其來的話語讓顧秋蟬驟然抬眼,眸子里滿帶驚色。\"徐平,你什么意思?\"
\"沒什么意思。\"徐平笑了笑,退回到原來的位置。“只是覺得,寧州的冬天要比奉天城暖和不少,寧淮河上的畫舫總比這宮墻好看,不是嗎?
太后久在深宮,怕是早忘了寧州的春天是什么樣,倒也無妨,天下那么大,何不四處去看看?比如……大周……”
徐平這話像根細針,很輕易便刺入了顧秋蟬心里。寧州的春天......她記得,細雨打在青石板上,濺起的水花帶著泥土氣,寧淮河上的畫舫飄著絲竹聲,老槐樹的花香能飄出半條街。
可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了?久得像場夢。
倘若自己父親還是那個小小的五品宣威將軍、倘若顧明軒還是那個只會玩鬧的娃娃、倘若母親還在……倘若自己還是那個豆蔻年華,對鏡梳妝,盼良人于紅燭之下共譜鴛鴦的青澀少女,又該多好……
時過境遷,往昔不在,回首間,自己早已成為了時代唾棄下的閨婦。每一個人都在盼著自己死,每一個人都在盼著自己的孩子死……
甚至是自己的父親,自己的弟弟,還有這如狼似虎的滿朝文武……</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