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平端著茶盞沒動,炭火在炭盆里噼啪作響,倒像是替對方的話打了拍子。
“那年我才六歲,”顧秋蟬指尖劃過木簪上簡單的刻痕,那是朵歪歪扭扭的桃花。“父親還不是鎮國公,只是個守關的校尉,家里窮得叮當響。
冬天沒有炭火,我和弟弟縮在炕頭,聽著窗外的北風嗚嗚地叫,像狼嚎。母親總說,等父親立了功,咱們就能搬進城里,住有青磚地的房子。”
她忽然停住,將木簪湊到鼻尖聞了聞,像是還能嗅到當年炕煙的味道。“父親的軍功來得倒是很快。記得那年冬天,他帶著人繞道抄了元狗囤糧的老巢,砍下的敵首堆成小山。
都還沒過去多久,朝廷的賞賜便像流水似的送進家。全家真的搬進了城里,房子大得我和弟弟轉都轉不完。父親也從校尉變成了營下一偏將,還頗受刺史大人賞識。
第二年家里添了幾個下人,他們常把青磚地擦得能照見人影。可我總覺得冷,比在炕頭還冷。”
聽聞此言,徐平添了塊銀炭,火苗騰地竄起來,映得對方眼底有了點暖意。“為什么?”
“我娘不在了。”顧秋蟬的聲音很輕,輕得幾乎聽不清楚。“那年父親守關,元狗來襲,夜里她去關上給父親送饅頭,被投石砸中,就倒在城頭下。
我去收尸的時候,母親手里還攥著給父親做的鞋墊和兩個饅頭。青布面上繡著平安歸來四個字,針腳歪歪扭扭的,跟我這木簪上的桃花似的。”
話到此處,顧秋蟬摩挲著木簪,忽然又笑了起來。“后來父親官越做越大,家里的丫鬟婆子多到認不全。有天他給我梳頭,從懷里掏出這木簪,說是在母親留下的。
多年征戰,他手粗得像塊砂紙,扯得我頭皮疼,卻跟我說:秋蟬,以后有爹護著你和銘軒,誰也不能欺負你。”
“……”徐平微微皺眉,想說些什么,最終卻化成一縷輕嘆。
“那時候我信了。”見他如此,她抬眼看向徐平,眼底蒙著層水汽。“我以為有父親在,我就能永遠像在炕頭那樣,縮著也暖和。
記得十二歲那年,宮里來了人,說陛下要選妃。父親把我藏在后院的柴房里,可還是被找著了。
那天他跟人動了手,憑借修為打傷了好幾個侍衛,即便被人拿下,卻還大聲喊著:我女兒不進宮!最后還是刺史大人出面,這事才不了了之。”
徐平的指節在茶盞上磕出輕響,她卻沒看,只顧著說自己的:“瞧這如此,我便想著入宮了也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