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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到此處,顧秋蟬忽然提高聲音,像是在跟誰爭辯。“你以為我愿意?我只是想,我進了宮,父親就不會再這般為難,弟弟也能安安穩穩讀書。
徐平,我那時候就想啊,皇宮再大,總能有我一口飯吃,等我混出個人樣,就接弟弟來京城,讓他做個文官,再也不用拿刀槍。”
“所以,你什么時候入宮的?”徐平取了果盤,剝開一顆蜜餞遞給了對方。
“又過了幾年,我記得是十四歲,那日我跟著父親去校場……”顧秋蟬展眉輕笑,指尖卻無意識地絞著帕子。“穿的是粗布衣裳,頭發用根木簪挽著,蹲在田埂上邊啃麥餅,邊看將士操練。
也正是此時,抬頭又見到了宮官儀仗。他們自是來寧州納秀,領頭的掀開轎簾看我,說我這丫頭眼睛亮,陛下想來該是會喜歡。”話到此處,顧秋蟬笑了笑,很快眼角卻泛了紅。“沒過多久秀冊便送入了府中,我自然也在秀冊的名單之內。
許是舍不得我入宮受苦,父親與前來的宮官還是不對付,險些再一次大打出手,還是那時的寧州刺史出面,又賠了不少銀子,才大事化小。
可我還是進了宮,不是被綁著去的,是我自己走的。那天夜里,我偷了父親的令牌,跟著公公上了馬車。
走時,我撩開簾子看了一眼,父親就站在門樓下,背駝得像座橋,手里還攥著母親繡的那個鞋墊。哪似今日這般威風。”
“你爹,對你還是挺不錯的……”只說了這么短短的一句,徐平再次低頭撥弄起炭火。“后來呢?”
“后來?剛入宮時,我被分到浣衣監,天天搓衣服,手泡得發白,嗯!就是像那發面饅頭一般!”說著,她伸出手,指尖纖細,指甲染著蔻丹。“有個老宮女總愛欺負我,每次都把金貴的嬪妃衣袍扔給我洗,說洗不干凈就杖斃。
起初嘛,我夜里總躲在灶臺邊哭,不過哭得次數多了,也就笑了。
我心想這些袍子真金貴,料子滑得呢!比我家過年穿的新衣服可是好上太多。”
“后來怎么成了才人?”徐平問,聲音里聽不出情緒。
“入宮不到一年,皇帝駕崩了。身為太子的宣帝繼位。”顧秋蟬笑了,眼角帶著幾分難得的溫柔。“那天我在閣檐下曬衣服,瞧見著只小黑狗斷了條腿。
說來也是巧合,我把自己的饅頭掰了一半喂它,它卻叼著饅頭跑了,我跟著它,就見著了宣帝。”
顧秋蟬的聲音軟了些,聽不出她心底究竟是怎樣的情緒。“宣帝穿著明黃的龍袍,坐在梨花樹下,手里拿著本書,陽光透過花瓣落在他臉上,好看得像畫里的人。
那狗就蹲在他腳邊,他抬頭看我,還問起我是誰……”
我哪見過皇帝,當時就嚇得跪在地上,磕得額頭都青了。
記得宣帝說啥來著……他好像說:這狗跟我一樣,瘦得只剩皮包骨了。”
徐平稍稍一頓,而后皺起了眉頭。“所以說,你就是這樣和宣帝在一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