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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的小皇帝攥總著木盒哭,說牙掉了就長不出來了。顧秋蟬哄了大半宿,說長出新牙才是大孩子,才能護住母后。
如今想來,倒是自己這個做母親的,別說護住幼帝,連自己都護不住。
顧秋蟬起身走到妝奩前,打開最底層的暗格。里面沒有金玉,只有張半青布帕子,包著早已干癟的麥餅。
那是剛入宮時在浣衣監餓了三頓,一個老宮女偷偷塞給她的。
老宮女說:“小丫頭,宮里的日子是熬出來的,熬不住就咬口餅,想想家里的暖炕。”后來那老宮女被誣陷偷了貴人的珠釵,拖到慎刑司兩天就再沒了消息。
那時的顧秋蟬才明白,這宮里的人命,比麥餅還賤。
“青禾,”她忽然開口,聲音有些沙啞。“你說,若是把皇兒打扮成小太監,混在送柴的隊伍里,能不能出得了神安門?”
青禾手里的燭臺“哐當”一聲撞在桌角,燭淚濺在她手背上,燙得她猛地縮回手,卻又不敢作聲,只跪在地上連連磕頭。“太后三思!太后三思啊……”
世間苦,宮里更苦。本宮怕是沒多少時日了呢……顧秋蟬閉上眼,心口像是被什么東西堵住了。
小皇帝左耳后帶著塊與常人有些異樣的小胎記。還記得當年難產,太醫說保不住,自己死死咬著牙才把這孩子帶到世上。這印記是最顯眼的記號,是母子間的羈絆,藏不住,也抹不去……
風雪,更緊了!卷著嗚咽的風聲,像是有無數冤魂在宮墻上游蕩。
長春宮的窗紙被打得簌簌作響,顧秋蟬望著窗紙上晃動的樹影,是檐下老梅的枝椏,光禿禿的枝杈在風中亂舞,活像無數只抓撓的枯手,要將這宮墻里的最后一點生氣都撕碎。
她指尖輕拂著乳牙,看向跪地的宮女。
青禾還在叩首,鬢邊的碎發粘在淚濕的臉頰上,像極了當年被拖走的老宮女。
那時老宮女的發髻散了,灰白的頭發纏著草屑,被兩個小太監架著往外拖,枯瘦的手在青磚上劃出深深的血痕。
彼時的自己就縮在灶臺后,咬著牙不敢作聲,直到那慘叫聲徹底消失在風雪里。
“還貴著做甚?起來吧。”顧秋蟬忽然轉身說道,眼中帶著幾分柔和。
“太后娘娘,炭盆該添了。”青禾的聲音帶著哭腔,手里的銀炭在銅鏟里叮當作響。
聽聞此言,顧秋蟬沒應聲,目光落在案上那盞琉璃燈上。
燈盞里的燈油快燃盡了,火苗忽明忽暗,將其影子投在墻上,時而縮成一團,時而拉得細長,像個被無形大手揉來扯去的紙人。
“記得當年宣帝納本宮為妃,父親把一枚玉印塞給了我。他說:秋蟬,爹會在宮里給你安插些人手,有什么消息使這玉印著人傳來寧州。
青禾啊,當年父親留給本宮的自己人,如今反倒成了他安插在自己身邊的眼線呢!連本宮給皇兒繡那肚兜的花樣,都會連夜傳到鎮國公府。
權力啊,讓人喪心病狂!你說,這可笑不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