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剛落,窗外傳來鐵鎖碰撞的脆響,是禁軍換崗的動靜。
“去把那幅《寒江獨釣圖》取來。”顧秋蟬忽然開口,聲音里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那是宣帝生前最愛的畫,畫里的老翁披著蓑衣,在漫天風雪里獨坐在船頭,魚竿細得像根頭發絲,仿佛隨時都會被江風扯斷。
片刻之后,青禾捧著畫軸回來時,見對方正對著銅鏡發呆。鏡中女人卸了釵環,烏發松松挽著,露出光潔的額頭。
那里有道淺淺的疤,聽說是顧秋蟬當年在浣衣監被老宮女推倒時撞在石階上留下的。
“你看這老翁,”接過畫卷展開,顧秋蟬指著畫中的漁夫,指尖在冰冷的宣紙上劃過。“他明知釣不到魚,卻還坐在那里。你說他是不是很傻,還是無可奈何……”
此話一出,青禾趕忙跪地。“娘娘,奴婢不懂這些……”
“你說……”顧秋蟬撫摸著鳳袍上的金線,指尖微微發顫。“若是皇兒忘了自己是皇帝,忘了長春宮,忘了本宮,是不是就能活下去?”
青禾大驚失色,哭聲憋在喉嚨里,卻怎么也不敢開口。
見對方這般模樣,顧秋蟬忽然笑了,笑著笑著,眼淚又掉了下來,砸在鳳袍上,暈開一小片水漬。
片刻之后,她脫下封袍,將之疊得整整齊齊,而后放進了樟木箱的最底層,上面壓著那半塊麥餅。
“青禾!”
“娘娘,奴婢在!”
顧秋蟬莞爾一笑,又把玉印塞進貼身的衣襟。“自明日起,你就去御膳監當差吧,還有一同伺候我的人,別再來長春宮了。”
“娘娘!您在說什么呢!奴婢……”青禾哭得渾身發抖,連帶著說話也是斷斷續續。“娘娘息怒!娘娘不要趕奴婢走……”
“傻丫頭,跟著我活不久……”說話間,顧秋蟬替對方擦了擦眼淚,指尖卻頗為冰涼。“這宮里的雪,總要埋下幾個人。
我這輩子,護不住自己,護不住皇兒,總還能護幾個宮女……”
話沒說完,殿外忽然傳來敲梆子的聲音。
這聲音像是敲在人心上,一下,又一下,催著人走向末路。
扶著青禾起身后,顧秋蟬走到窗前,緩緩推開條縫。
風雪里,長春宮的檐角孤零零地翹著,像只折了翅膀的瘦鳥。遠處的宮墻在雪中白沉沉的,似乎一口便能吞下這宮里的最后一點暖意。
顧秋蟬不知道自己還能活多久,也不知道該怎么讓皇兒活下去。
或許徐平說得對,她什么都護不住。可只要還有一口氣,就得站在這長春宮里,做自己兒子身前的最后一道擋箭牌。哪怕這箭牌,明天就會被碾成粉末。
人這一生嘛,很長,也很短。姜云裳給自己下套,周信給自己挖坑。反倒是徐平,似乎想給自己尋條活路?可惜,這路走不通……
風灌進窗縫,吹得燭火突然熄滅了。長春宮內,顧秋蟬緩緩跪坐在地,額頭抵著冰冷的青磚。那枚玉印硌在胸口,像顆滾燙的淚。</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