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本宮在浣衣監搓衣服,手泡得像發面饅頭,可是疼得害人。
她說:父親就站在門樓下,背駝得像座橋,手里還拿著母親秀的鞋墊。
她說:小賊,你不是想很久了嗎?這樣夠不夠?
她說:皇兒是我懷胎十月掉下的肉。
直至最后,顧秋蟬背對著自己,肩膀微微聳動,她說:你不必再來長春宮……
許久過去,徐平緩緩坐起身來,披上外衣便走到了桌前。
燭火搖曳,映著鋪在桌上的除夕大宴時皇宮內的布防圖。
按計劃,起火前薛剛換防孫振岳。起火后,薛剛闖宮,顧秋蟬的長春宮內會發現她私藏的面首,而后蕭良圖會當著百官彈劾她穢亂后宮。
待薛剛將其拿下后押入內廷司審問,順勢搜查長春宮,找尋那半塊虎符。即便找尋不到虎符,顧秋蟬也會遭受諸多非人的折磨,不怕她不開口……
至于幼帝,則由薛剛的親信帶著,先去太廟告罪,等虎符到手,再尋機將之送往寧州。
計劃很完美,完美得沒有任何瑕疵。
刀落下時,總會見血。
徐平拿起筆,蘸了墨,在布防圖上\"長春宮\"三個字旁邊,輕輕畫了個圈。
司徒嫻韻說得對,斬草要除根……
他放下筆,走到窗邊。雪還在下,院子里的梅樹被壓彎了枝,簌簌地往下掉雪。遠處傳來打更人的梆子聲,\"咚……咚咚……”已經是子時了。
看著窗外飄雪,徐平眉頭微皺。此時的長春宮內,顧秋蟬是不是也沒睡?
她會不會正對著那半塊麥餅發呆?會不會摸著幼帝的乳牙掉眼淚?會不會......想起寧州的春天?
徐平長長吁了口氣,胸口的壓抑像潮水般涌上來,幾乎要將其淹沒。他抬手按了按眉心,雙目緩緩閉合。
\"顧秋蟬啊顧秋蟬......\"對著窗外的風雪,他不由的喃喃自語。\"機會給你了,可你卻怎么都不要啊。
若能尋得虎符,你會走得沒有痛苦。倘若尋之不到,你可就得受盡折磨了……”
風雪沒有回答,只有嗚咽的風聲,也許像是誰在哭泣那般。
轉身回到床邊,徐平躺了下去,卻依舊睜著眼。布防圖上的紅線,纏繞著奉天城,纏繞著長春宮,也纏繞著他的心臟。
所謂情分......所謂同床共枕,或許在這皇權大戲之中,本就不值一提。
徐平閉上眼睛,強迫自己不去想。可腦海里,卻有個穿著粗布衣裳的姑娘,蹲在田埂上啃麥餅,眼睛亮得像星星。
那是十四歲的顧秋蟬,還沒入宮,還沒成為太后,還沒嘗過權力的滋味,還相信她父親說的\"爹會護著你\"。
若是能回到那時,你興許不會走到今天這一步。徐平的意識漸漸模糊,最終沉沉睡去。
窗外的雪,還在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