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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莫兩個時辰,祭典終是結束。殿外余鬧尚未完全散盡,正陽宮的宴飲已如潮水般鋪展開來。
宮墻內,三十六盞走馬燈在穿堂風里悠悠轉動,將“麒麟送福”和“歲朝清供”的圖樣投在金磚地上。
殿外積雪被宮人掃至廊下,堆成半人高的雪堆,檐角垂落的冰棱在陽光下折射出七彩光暈,倒像是誰在檐下懸了些水晶簾子。
一陣喧鬧與交談聲中,徐平隨百官踏入殿門時,暖意混著酒氣撲面而來。
十二根鎏金盤龍柱撐起穹頂,柱身纏繞的金龍眼珠嵌著鴿血寶石,在燈火下明明滅滅。
殿中擺開四十八張紫檀木案,案上青瓷碟里盛著蜜餞、干果與熏肉,銅爐里燃著的龍涎香與陳年黃酒的醇厚交織,釀出一種獨屬于歲末的馥郁。
最惹眼便是殿中那尊三足銅鼎,鼎中煮著的肉食正咕嘟冒泡,熱氣裹著肉桂與花椒的辛香,漫過案幾,沾得人衣襟都帶著暖意。
“徐少保這邊請。”李季引著徐平往東側首座走去,拂塵掃過案上并不存在的灰塵。“太后特意吩咐,給您留了臨窗的位置,既能看殿外雪景,又能瞧清御座前的歌舞。”
“有勞李公公!”徐平頷首謝過,目光卻不由自主地飄向御座。
“陛下稍待,這邊,快些!”小皇帝正被顧秋蟬按在龍椅之上,由宮女替他系玉帶。
幼帝手里攥著塊麥芽糖,趁人不注意便往嘴里塞。
“陛下莫要貪嘴!”瞧著他如此,被顧秋蟬用指尖輕點對方額頭時。龍袍袖子太長,垂在膝頭晃晃悠悠,倒有幾分憨態。
“瞧她一襲石青鳳袍,領口還滾著銀線鸞鳥紋,端莊得體,看來太后今日心緒不錯。”姜云裳不知何時已立在徐平身側,順著其人的目光望去。“你瞧她鬢邊那支赤金點翠步搖,是先帝封妃時賞賜,平日從不戴,今日倒襯得她膚色瑩白。”
徐平沒接話,伸手取過案上的玉杯。杯壁溫涼,盛著琥珀色的酒液,正是岳州進貢的“萬年香”,埋在梅樹下足有二十年光景。
“許是她看出了什么,但也無妨!先入坐吧!”言罷,他指尖剛摩挲著杯沿的纏枝紋,耳邊卻已響起編鐘的輕響。
“陛下有旨,開宴!!!”隨著李季的唱喏聲穿透殿內喧囂,小皇帝立刻坐直身子,學著大人的模樣清了清嗓子。“于此除夕,自然昂眾卿同樂,共享歲時。”
此話一出,群臣抬手作揖,殿內頓時響起一片低笑。
見此情形,顧秋蟬輕聲提醒。“陛下,該著令宮樂了。”
”宴,宴起!”幼帝微微點頭,而后便緩緩起身。眾卿,鼓瑟琴和、共慶歲末!”
編鐘聲陡然轉急,八名舞姬踏著碎步從殿后轉出。她們身著緋紅羅裙,裙擺上繡著金線紅梅,轉圜間裙擺飛揚,竟真如紅梅綻放。
見此,殿角一眾樂師奏響《舞元樂》,琵琶與篳篥的旋律纏在一起,混著鼎中屠美酒的熱氣,釀出一種醺然的暖意。
“臣,蕭良圖,獻賀禮!”幾息之后,蕭良圖率先起身出列,捧著個紫檀木匣跪倒在丹墀之下。
內侍接過木匣呈給小皇帝,幼帝費力地掀開蓋子,匣中是座金玉假山,玉筍上綴著米粒大的珍珠,竟真如沾了晨露,山腳下的鎏金池塘里,三只翡翠鸞鳥正浮在水面,尾羽還能輕輕晃動。
“母后,好漂亮!”小皇帝伸手去摸,被顧秋蟬攔住。“陛下該問蕭大人此禮寓意。”
“呵呵!陛下圣明!”蕭良圖拱手笑道:“此乃賀我大梁江山永固。玉筍為棟梁,珍珠喻示民心,愿陛下如這群山撼地,根基穩固,如是鸞鳥騰霄,得萬民擁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