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純的血書勸進表;
——松脂赤符(馮異呈上);
——更始帝那封“就地征糧”的催戰詔。
燈焰將三物的影子投在帳壁,交錯成一只張牙舞爪的龍形。
劉秀伸手,想抓住影子,卻只抓住一把空空的夜風。
他忽然笑了,笑得極輕,卻帶著久違的松快,像長途跋涉者終于看見天邊第一縷晨曦。
次日平明,耿純裹傷升帳,帳外已跪滿文官武將。
最前排是昨夜聞訊趕來的地方豪俊:趙國張氏、鉅鹿耿氏、常山李氏……人人手捧戶籍圖冊,頭頂赤幘——幘上無字,只繡一條缺角龍,角缺處,以火紋補全。
“愿奉蕭王為帝,愿為火前驅!”
呼聲自帳外滾至帳內,震得案上銅燈“嗡嗡”作響。
劉秀緩步而出,左手尚纏白麻,血跡滲出,像雪里綻梅。
他抬手,輕輕一壓。
萬聲俱寂。
“諸君請起。”
聲音不高,卻帶著金屬的震顫。
“天命、人心,秀已知之。六月——”
他頓一頓,目光掃過眾人,掃過金黃麥浪,掃過遠處更始殘纛:
“六月,火自當燃。”
眾人退帳,馮異獨留。
“主公,耿純以死逼諫,雖得破局,然更始耳目尚在,謝躬未除,六月之前,仍須假戲。”
劉秀點頭,掌心傷痕微癢,似提醒他:
人心這把火,既能焚敵,亦能自焚。
“傳令——”
“在。”
“自今日起,凡再言稱帝者,杖二十,減半,以安外心。”
馮異領命,卻忍不住問:
“那六月?”
劉秀抬眼,望向東南,天際云色如裂帛,透出一線赤紅。
“六月,我自登壇,天自鼓風。”
夜深,耿純親至后帳,為劉秀換藥。
白麻揭開,血已凝成紫痂,痂紋恰似一尾蜷龍。
耿純手指發抖:“純該死,傷主公手。”
劉秀笑,反握其腕:“伯山以血為墨,在我掌上寫‘人心’二字,我永不敢忘。”
燈焰“啪”地炸開,光影搖晃,兩條人影投在壁上,一尾龍,一柄劍,漸漸合二為一。
帳外,夜風忽緊,吹得“蕭王”旗角獵獵作響,像遠處傳來的第一聲天鼓。
人心已逼至刀口,刀,卻開始轉向蒼穹。
同日午后,洛陽朱鲪密信至,僅八字:
“赤火已現,六月同飛。”
信尾,加蓋一方新印:“漢·綠林復仇軍”。
火與火,在五月末的熏風里,悄然勾連。
河北的天火,即將燎原;關中的地火,也在等一場六月的風。
六月既望,鄗城的天空像被誰倒扣了一口赤鐵鍋。云腳低垂,壓得住炊煙,卻壓不住蟬鳴;壓得住蟬鳴,卻壓不住人心里的鼓點。
連月來,河北諸郡的驛馬、商賈、農叟、屠兒,都在傳同一句話——
“四七火,卯金刀,六月龍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