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頭傳得愈廣,傳得愈真,真到連更始殘卒夜里聽見,也偷偷把“漢”字抹了缺角,只等那條龍一飛,便好改口叫“陛下”。
十八日晨,鄗城南門,暑氣未起,塵土先熱。
一騎快馬,自西而來,黃塵拖出一道長煙,像誰在天上用毛筆蘸了濁墨,狠狠拖了一筆。
馬上人,青巾束發,布袍濺滿泥星,背后竹篋卻用白絹層層包裹,一滴泥水也未沾。
“關中強華,求見蕭王!”
城校尉聽見“強華”二字,眼皮猛地一跳——童謠里那個“太學同學,夜得天書”的方士,竟真來了。
銅鑰轉,鐵閂落,吊橋“咯吱吱”放下一道縫,剛好容一人一馬,像天意也屏住呼吸,不敢聲張。
行轅正堂,門窗緊閉,只有劉秀、馮異、耿純、強華四人。
案上,銅盆冰井,仍驅不散盛夏的潮熱。
強華解下竹篋,白絹一層層揭開,露出七寸赤簡,簡身以朱漆繪火云,云里藏龍,龍口銜“秀”字。
“赤伏符!”
強華雙手舉過頂,聲音嘶啞,卻帶著癲狂的興奮:
“三載關中血戰,華于死人堆里,掘得此符。符背血書,一字一劫,三行二十八言——”
他指尖微顫,展開赤簡,血字如火——
“劉秀發兵捕不道,
四夷云集龍斗野,
四七之際火為主。”
念罷,強華俯身,額頭重重磕在青磚,血與塵和成泥:
“天帝親筆,萬里呈送,只為今日,只為蕭王!”
赤簡橫案,四人八目,火光將影子釘在壁上,像四把拉滿的弓。
馮異先開口,聲音壓得極低,卻壓不住顫:
“主公,‘四七’二十八,自高帝元年至今年,恰合二百二十八年;火德當興,天帝已署陛下名。”
耿純掌心舊疤被燈花映得發亮,他緩緩屈身,單膝跪地,一字一頓:
“臣以死諫得諾,今日符至,若再辭——臣當自刎于符前,以全信,以安眾。”
強華抬頭,額前血痕流過眉心,像給雙眼添了兩道火尾,他嘶聲補上一刀:
“關中赤眉,已立劉盆子;山東劉永,亦自稱帝。天下無真龍,則群蛇競起。蕭王再讓,非謙讓,乃縱亂!”
三句話,三把錘,錘錘落在劉秀心口。
他卻不動,只抬眼,望向堂外——
院中槐樹冠如傘蓋,蟬聲忽止,一陣熱風卷過,吹得赤簡邊緣微微卷起,像火舌欲舔人。
良久,劉秀起身,步下主位,每一步,似踩在自己心尖。
他行至赤簡前,伸掌,不取簡,只取燈旁鐵箸——箸尖被火烤得通紅。
“強華——”
聲音低而穩。
“臣在。”
“天帝可曾言,受符者,當如何?”
“當祭天,當告眾,當登極。”
劉秀點頭,忽翻腕,以通紅箸尖,重重按在自己左掌——
“嗤啦”一聲青煙冒起,焦肉味瞬間彌漫。
眾人駭呼,他卻面不改色,緩緩抬掌,掌心血泡綻破,恰成一枚圓形火印。
“今日,我以血為誓——”
他轉身,焦紅掌印,重重按在赤簡末端空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