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取出《云笈秘錄》,于末頁添一行小字:
“建武元年六月三日,鄗城傳舍,
火已歸土,影將隨舟;
我愿為火之影,亦為影之火。
——墨云風”
最后一筆,她改作“墨云鳳”,
“鳳”字尾勾上揚,如火焰,亦似女聲。
她合上秘錄,抬眸望向窗外微白的天色,心底已決:
鄧晨所設“影子之手”三策,她皆參與,但須再加“第四策”——
“海外道火”:
1.隨其東行,督造巨舟;
2.以女冠身份,于海上三島立“三仙觀”,傳《海外道經》;
3.錄《十洲神仙譜》,補中原道藏之缺;
4.若中原火德有虧,海外即為道門“復燃之種”。
黎明,鄧晨房門輕響,他推門而出,伸懶腰,忽見廊下立著墨云風——
仍是一襲青袍,仍負古劍,卻于鬢邊添一縷紅線,隨風輕揚。
“先生早。”鄧晨笑問,“今日怎有閑情,鬢邊開花?”
墨云風亦笑,眸中映著初升朝陽,像藏了兩粒小小的火丸:
“一縷紅線,系住未來。
——東萊造舟,算我一份。”
鄧晨微怔,隨即大笑,拍其肩:“好!影子之手,再添一指!”
“早啊,鄧太守,怎么?這是要出門?”
鄧晨回頭望去,竟是馮異,轉身打招呼:“孟津將軍早!”
六月四,卯初。
鄗城的天像被淘氣孩子拿青殼蛋敲了個縫,蛋清蛋黃攪在一起,暈出蛋殼青。鄧晨推開傳舍的榆木門,門軸“吱呀”一聲,像老貓伸懶腰。他真伸了個懶腰,脊椎骨節“咔啦咔啦”一路炸過去,活像年久失修的木梯被踩醒。
廊下,墨云風倚欄,一襲鴉青道袍,鬢邊那縷紅線被晨風撩得筆直,像一尾赤鯉蹦出瀑布,眼看就要游到天上去。
“先生早。”鄧晨把哈欠咽回去,笑得牙床肉都露出來,“鬢邊開花,可是春情動了?”
墨云風拿指尖繞紅線,繞得慢條斯理,像在盤一條剛抓的龍須:“春情不敢,春潮將起——東萊造舟,算我一股。”
鄧晨愣了半息,一掌拍在道士肩頭:“好!影子之手,再添一指!”
“啪”一聲脆響,把隔壁院里的公雞嚇得提前打鳴。
街角酒舍“新豐”挑出一面青旗,旗角沾了露水,沉甸甸的。老板姓杜,早被鄧晨用一壇“五糧液”收編,此刻正把三個青銅爵燙在熱水里,水咕嘟咕嘟,像提前給洛陽城哭喪。
雅座掩簾,三人盤腿。馮異把絳袍下擺往后一撩,露出里面雪白袴褲,褲腳繡著一排小紅戟——這是他自己設計的“低調奢華”,寓意“白刃染血”。
“第一爵,謝先生。”馮異雙手舉爵,酒液晃成琥珀浪,“三月前滏水夜話,你說‘六月龍見,赤伏符當現’,我回去當笑話聽,結果——”他“咔”地掏出密詔,拍在案上,“龍真見了,笑話成神話。”
鄧晨心里“咯噔”:當年為了裝神弄鬼,他把《后漢書》里“赤伏符”原文背下來,掐頭去尾忽悠人,沒想到真押中。臉上卻云淡風輕,舉杯:“將軍天運,我只是嘴碎。”
二人都是一口悶,爵底朝天,像給往事蓋棺。
第二爵,馮異不喝了,從靴筒里抽出一卷帛書,帛書邊沿焦黑,像被火烤過:“李軼暗降,朱鮪死守,洛陽硬得硌牙。陛下讓我圍,可我想‘圍’不如‘喂’——喂他們一肚子軟刀。”
鄧晨兩指敲案,敲得極有節奏:咚——咚咚——咚。遠處更鼓恰好也是這節奏,像在給他伴奏。</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