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盆子癱坐榻沿,倉鼠毫不認生,跳上他膝蓋排隊蹲好,小眼睛炯炯有神,像在等開飯。老黃被拴在殿外,聞見草料香,伸長脖子啃窗幔,一時間“吱——嘶”聲此起彼伏,交響樂一般。
劉盆子嘆口氣,把倉鼠攏進袖子:“也罷,朕在軍中只有你們不逼朕吃韭菜。”脫下外袍當鼠窩,自己合衣躺在光板床上。剛閉眼,聽窗外樊崇與諸將劃拳:“哥倆好,八匹馬,誰輸誰洗明天老黃的屁股!”拳聲震天,錦帳掉灰。
次日卯時,書記官捧來玉璽請天子用印。玉璽缺角處被更始帝砸得鋒利如刀,劉盆子捧它如捧刺猬。書記官遞上第一道敕令:犒軍三日,大酺。劉盆子哆嗦著往朱砂里按,“咔嚓”一聲,玉璽滑落,當場砸裂書案,缺角更深。
樊崇心疼得直抽抽:“陛下,您輕點!這角再缺下去,傳國璽變傳國刀!”劉盆子尷尬:“朕手滑……要不,拿它當核桃夾?”徐宣眼珠一轉:“好主意!日后陛下每發一敕,先砸一核桃,寓‘以印開腦’,將士吃了補腦,更能殺敵!”于是,金鑾殿上出現奇景:天子先砸核桃,再蓋國璽,咔咔聲里,赤眉諸將排隊領核桃,邊嚼邊呼“萬歲”,滿殿碎殼,踩上去如踏雪地。
三日大酺,赤眉軍胡吃海塞,長安酒價一日三漲。論功行賞,樊崇自封“建世第一功臣”,徐宣“丞相兼韭菜使”,輪到劉盆子,他唯一的要求:“封老黃。”
眾將哄堂大笑,樊崇卻爽快:“準!老黃馱主陷陣,功勛卓著,即日封鎮國公,賜第未央廄,月給苜蓿三石,黑豆一斗,黃金馬槽一口!”老黃不懂人事,只見眾人朝它跪拜,嚇得當眾又拉又尿,黃金馬槽當場變色。劉盆子掩面:“鎮國公,注意儀態!”
大酺第三日,庫存見底,軍心浮動。劉盆子半夜被老黃拱醒,聽它肚子咕嚕,忽想起更始帝曾指給他看過太倉方向。少年貪嘴加憐憫,索性騎牛摸黑前去。
太倉守兵已跑,只剩鐵鎖。劉盆子用玉璽缺角撬鎖,咔嚓打開,米香撲鼻。他大喜,解下衣袍當口袋,裝了滿滿兩兜,回程卻迷路,誤闖兵部武庫,踩中機括,“咣”一聲掉進箭箱,頓時萬箭齊發,直射屋頂。守夜赤眉兵聞聲趕來,只見天子半身埋在箭垛里,雙手高舉糙米,高呼:“朕找到糧了!”
次日,武庫拾得“天子箭”無數,箭桿濕答答沾滿米漿。徐宣靈機一動:“此乃‘御米箭’,射出去自帶干糧,敵軍久餓必搶食,我軍可趁亂破之!”于是全軍推廣,每人發十支“御米箭”,劉盆子無意間又立“大功”,被載入“建世起居注”,書曰:“帝夜行太倉,以袍裹糧,身陷箭室而色不變,真社稷主也。”
第四夜,暴雨。昭陽殿年久失修,漏雨如注。劉盆子把倉鼠裝進帽子,與老黃擠在龍床一角,仍被淋成落湯雞。他舉玉璽接水,叮咚作響,隨口哼起放牛歌:
“南山坡,青草多,騎牛牛,唱牛牛……”
歌聲穿過金鑾殿,穿過長廊飛檐,穿過長安沉沉夜色。城里燈火星星點點,有人狂歡,有人哭泣,有人正把更始帝留下的龍袍改成馬甲,準備明日投奔新主。
雨幕里,劉盆子望著玉璽里越積越多的雨水,忽然想起老家一句話:
“水漲牛高,草旺人笑。”
可如今水漲了,牛卻封了“鎮國公”,人坐在金殿,卻連碗熱粥都喝不踏實。
他嘆了口氣,把接滿的“玉璽水杯”遞到老黃嘴邊:“鎮國公,先喝,明日……還不知道要不要搬家。”
老黃舌頭一卷,水聲咕咚。
殿外,雨更大,瓦片“噼啪”落地,像無數細小的鼓點,為這座剛易手的帝都,敲下一曲荒唐又真實的節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