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正,岑彭單騎至護城河邊,仰望城樓,拱手高呼:
“朱兄,岑彭在此!”
朱鮪扶堞俯視,舊友重逢,卻隔生死,一時百感交集。
“君然(岑彭字),劉秀真肯招降?”
岑彭大笑:“我親來,便是誠意!”
朱鮪深吸,提出條件:
“若真有誠意,請君順繩登城,與我面談。
繩斷,我疑;繩在,我信!”
城上守卒已拋下一根麻繩,僅有三指粗,下端系在水面木樁,隨風晃蕩,像一條隨時會斷的命。
對岸漢軍皆變色:這繩子爬城,無異于登天。
岑彭卻捋袖:“繩在,我在!”
岑彭把長袍前擺咬在嘴里,赤手抓繩,腳蹬城磚縫,猿猴般上攀。
為省體力,他每爬一丈,喊一句舊日同僚暗號:
“洛陽酒,價幾何?”
城上守卒忍不住回:“三百錢,醉如泥!”
一來一往,緊張化詼諧,繩子倒似加了節奏。
爬到中段,河風驟起,麻繩擰轉,岑彭被甩得如風箏。
馮異手心全汗,鄧晨卻搖扇念咒:“風高繩穩,舊情最穩。”
果然,風停,岑彭借勢翻上堞墻,一屁股坐地上,喘笑:
“朱兄,繩未斷,誠意到!”
城頭掌聲雷動,守卒齊呼:“好膽!”
這一幕,后世稱“繩上岑彭”,與“完璧歸趙”并列,成為東漢談判史最硬名場面。
朱鮪雙手扶起岑彭,四目相對,舊日兄弟情涌上心頭。
“君然,保我母子、部卒否?”
“保!我以身家性命押票!”
朱鮪長嘆,解下佩劍,雙手捧與岑彭:
“劍先交,頭后點。”
他轉身吩咐:“取白衣!”
頃刻,他換去鐵甲,披素白麻衣,發束白巾,腰系麻繩,赤足出城。
身后士卒千人,皆去號衣,改白巾,列隊隨行,像一條白練,自吊橋垂下。
吊橋外,馮異早已下馬,卸甲,只穿青衫。
見朱鮪來,他單膝跪地,雙手奉酒:
“將軍受苦!”
朱鮪雙手扶起,兩人對視,同時一拜到地。
馮異:“往日敵對,今日兄弟!”
朱鮪:“今日降將,他日同朝!”
二人接酒,一飲而盡,碗底朝天,同時摔碎——
瓷片四散,像給舊怨畫句號。
漢軍鼓聲大作,卻按鄧晨事先吩咐——只敲三下,表示“禮成”,不示威。
白旗獵獵,白衫飄飄,洛陽外城像下了一場六月雪,雪里卻帶著暖意。
朱鮪自袖中捧出一物,錦袱包裹,層層打開——
更始帝玉璽。
方圓四寸,螭龍紐,一角黃金補,陽光下金白玉交輝,像一道結痂的傷疤。
“此璽隨我七年,今日歸漢。”
馮異雙膝跪接,高舉過頭,眾軍齊呼:“萬歲!”
聲浪滾過護城河,震得水面金鱗碎散。
鄧晨遠遠望見,輕聲嘆:
“一道疤,補住了舊朝,
也揭開了新朝。”
岑彭登繩之事,當日便由百姓口口相傳:
“一根繩,攀來個將軍,也攀來條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