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秀不怒反笑,笑意卻像刀背擦過銅鏡,冷而亮:“好。
朕給你九將,共七萬兵。一月為期,平檀鄉。
平不了——”
皇帝指尖輕輕一點,點向殿外正飄的雪,“就抬棺回來,省得凍在半道。”
雪片應聲卷入,撲在吳漢臉上,瞬間化成水,像替他先洗刀。
吳漢單膝跪地,鐵甲撞得金磚火星四濺:“臣不要棺,只要賊首!”
說罷起身,轉身大步下階,披風帶起的寒風,把最近一盞宮燈吹得晃了三晃。
燈影搖處,劉秀目光更深——
河北東線,若再失,漕運被斷,洛陽即成孤島;
更北邊,漁陽彭寵尚在觀望,若檀鄉與之合流,星火可成燎原。
吳漢匪性足、敢拼命,可匪性也最易壞事;
九將里,有他的心腹,也有別人的眼釘,能否擰成一股繩,全看這一局。
皇帝沉吟片刻,低喚:“傳鄧晨。”
內侍悄聲回:“鄧侍郎已奉詔,昨夜出城,微服往鄴。”
劉秀輕吐一口氣,像把最后一張暗牌扣進袖中,抬眼望向殿外漸暗的天色,輕聲自語:
“紫微西垂,帝坐不安。
吳漢,你若砍不斷這團亂麻,朕便親自提劍——可那時,就不僅砍賊了。”
雪,下得更密。
宮墻外,一匹快馬冒雪出洛,馬上青衫人撐一柄素傘,傘面繪七星,斗柄直指漳水方向。
二月雨水冷得鉆骨頭,鄴城外的漳水比往年漲出三指,黃湯翻著沫子,像一口煮壞的小米粥。
中軍帳里,吳漢把頭盔往案上一扔,鐵沿磕得油燈亂跳,火苗“噗”地竄起半尺高。
“九個將軍,十條心!”
他罵得直白,嗓子帶著早年做馬匪時的沙啞,“老子請戰,是砍人,不是哄娃娃。”
案前站著校尉李霸,臉比帳外雨水還苦:“大司馬息怒,真定王才薨,人心浮動。九營里,有的想保存實力,有的嫌糧草只發七成,還有的……”
“還有的,嫌我吳漢匪氣重,怕跟我背黑鍋,是不是?”
李霸低頭,默認。
吳漢嗤笑,抓起酒瓢咕咚咕咚灌,喉結上下滾動,像塞了塊石頭。
半瓢下去,他抬袖一抹,眼底反而透亮:“告訴那群兔崽子——明日卯時,不到漳水邊吹西北風,就永遠別來了。老子不缺人,缺的是膽子。”
李霸領命,剛轉身,又被喊住。
“慢!把‘那東西’抬出來,讓將士們開開眼。”
李霸一怔,隨即咧嘴:“得令!”
片刻后,兩名親兵抬進一只木箱,掀蓋,燈火下寒光亂閃——全是刀劍,卻非漢制:刀背如狼牙,劍身帶倒鉤,柄上纏著紅布,像浸過血。
吳漢隨手抄起一柄,指尖試鋒,血珠滾落,他卻笑得暢快:“鄴城鐵匠連夜打的,專砍賊兵厚背刀。誰跟我沖,誰先挑。”
匪氣沖得滿帳都是,校尉們面面相覷,眼底那點怯意,卻被寒光一點點壓下去。
雨水更深,夜鼓三更。
吳漢披甲巡營,每到一處,先不說話,只把火把往臉下一照,讓兵卒看清他左頰那道舊刀疤——從耳到嘴角,像一條蜈蚣,傳說那是當年做山匪時,被官差圍剿,自己用破瓷片割開毒瘡留下的印記。</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