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要猶豫,已經沒時間了。
樓下大堂里,突然響起一陣吵鬧聲,似乎有人正在跟門外的士兵鬧起沖突。
“喂!你們是什么人,大晚上的三五成群,要干什么?”
“是不是密謀結社造反!”
聲音越來越大,各個客房里也漸漸騷動起來,嫖客和姑娘們爭相推門,探頭探腦地往外觀瞧,大茶壺福龍披上棉衣,抹黑滾到樓下,開了大堂的吊燈。
整棟房子一亮,趙靈春的心神頓時慌亂起來。
“你不是說他們天亮前才過來么!”
小石頭也懵了,結結巴巴地說:“我、我也不知道啊!姐,現在還有時間,這才二樓,沒多高,你從上面跳下來就行了。”
眼下,趙靈春早已嚇得骨軟筋麻,于是便立即返回屋內,將梳妝臺上的金銀首飾,一股腦倒進懷里,又在枕頭底下,摸出那把小巧的手槍。
忙完了這一通,再想去搬行李細軟,卻發現根本抬不動。
接連扯了幾下,見是徒勞無用,她便輕咬起嘴唇,恨恨不舍地轉過頭去,一把扯下窗幔,將一頭綁在床角,隨后來到床邊,抬腿跨過窗臺,胳膊上繞了兩圈窗幔,腳尖抵著墻邊,一點點往下挪蹭。
二樓雖然不高,可惜窗幔太短,挪到一半,便尷尬地懸在了半空。
“姐,你往下跳呀!真沒多高!”
小石頭左右顧盼,急得拍腿跺腳,最后靈機一動,連忙快步靠在墻根底下,仰頭說:“姐,你踩我肩膀上,再跳一下,就沒事了,快點快點!”
趙靈春上又上不去,下又下不來,別無他法,便只好用腳掌勾在小石頭的肩膀上。
卻不想,小石頭也就十歲冒尖,哪里禁得住她踩。
這邊剛一松手,腳上還沒等用力,倆人便歪斜著雙雙倒下。
小石頭見狀,顧不得自己,只管快步跑上前,俯下身子,問:“姐,你沒事兒吧?”
趙靈春崴了一下腳,手肘上蹭破了點皮,立馬出聲責難:“疼死了,還說沒事兒,你怎么整的?”
這倒是有了點鏢局女兒的做派。
趙靈春從小不說錦衣玉食,也算不愁吃喝,十二歲以前,在家里也是小姐主子的命,生活起居,全由下人和師兄照看,稍有不滿,就要耍起脾氣,如今雖然淪落風塵,但在小叫花子面前,沒法共情,仍是一副主子做派,跟江、胡二人這種苦命孩子,打根兒上確實是兩種人。
荒唐可笑的是,小石頭竟也覺得自己做錯了什么,臊著臉道歉:“姐,對不起,對不起!我剛才沒站住,門口那邊已經來人了,你快走吧。”
趙靈春看著小石頭自責,又聯想起自己的處境,便又臨時起了善心,從懷里掏出一枚大洋,說:“這個給你,謝謝你過來告訴我,我走了。”
“我不要錢。”小石頭背過手去,“姐,你要上哪兒去?”
“去火車站。”
“然后去哪?”
“不知道,怎么了?”
小石頭怯生生地問:“你能不能帶我也走啊?”
趙靈春不耐煩道:“你能不能別黏著我了?我現在自己都顧不來呢!”
小石頭低下腦袋,不再吭聲。
趙靈春也沒工夫多說,揉了揉腳踝,起身要走,卻又轉過頭叮囑道:“你知道誰是王管帶不?不知道也沒關系,你待會兒去跟門口那倆巡防營說一聲,讓他們告訴王延宗,我去車站了,讓他明天早上過來找我。”
“哦,行!”
小石頭看她要走,便又忍不住問:“姐,以后可能就見不著了,你——你是叫趙靈春不?”
趙靈春愣了一下,旋即堅定地搖了搖頭:“何春,我叫何春。”
小石頭默默記下,回頭看了看小西關街口,便又催促道:“姐,你快走吧,別讓人家看見了。”
“嗯!”
趙靈春應了一聲,隨后站起身,頭也不回地走遠了。
小石頭孤零零留在原地,不敢抬頭目送,只是背著手,低下頭,看著腳尖,不時踢兩下地上的石子兒,街口的嘈雜聲似乎很近,又似乎很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