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叔,爹以前常說,你心太軟,狠不起來,所以永遠也做不了當家的人。”胡小妍瞥了一眼小雪,接著說,“你的選擇,也的確符合你一貫的作風,但有件事,我一直都想不通。”
宮保南皺起眉頭,表示不解。
胡小妍的目光毫不退讓,直視著他,談起一段陳年舊事。
“你既然心軟,十年前,為什么不救我呢?”
宮保南不禁往后退了半步,詫異道:“十年前,怎么了?”
胡小妍緩緩開口:“后來,我聽小道說起過當年的情況。那時候,小道去馮老太太那里救我,不止是你和六叔跟著他。其實,五叔也跟著你們,這你是知道的吧?”
宮保南瞬間明白了她的意思,不由得心虛地點了點頭。
胡小妍接著問:“你也知道,以五叔的性格,一定會把我們那些孩子全清了,對吧?”
“是,我知道。”
“你既然明知道我會死,當年為什么不救我呢?”胡小妍逼問道,“其實,你不救我,也沒什么,我本來就是沒爹沒媽的孩子,從沒指望誰對我能有多好。但是,小道當年要救我,你為什么橫七豎八攔著呢?”
宮保南又立時后退了兩步,百口莫辯。
胡小妍又問:“還是說,因為我是個殘疾,你覺得我的命不算命,不值得救?”
“不,我沒有那個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胡小妍不解,“如果小道不是那個窮橫的倔脾氣,當年聽了你的話,我早就死了,不對么?”
當偽善面對真惡,宮保南慌了。
原來,當年的情形,胡小妍一直都記得,從來都不曾忘卻。
盡管,當年在回奉天的驢板車上,七叔是第一個逗她開心的人;多年以來,也一直對她照顧有加,但這并不足以消解她心底里的怨念。
老七當然有自己的理由。
當初,他只是個純粹的執行者,唯一能做的,只有拒絕執行,除此以外,什么都做不了;可滅門白家,他的身份,摻雜了一絲決策者的角色,加上先前對白雨晴的承諾,這兩件事,似乎并不相同。
但是,說一千、道一萬,這也不過是他的自我原宥,根本不足以讓人信服,自然也萬難開口。
宮保南支支吾吾,沒法回答。
胡小妍也并沒有責怪他,她只是不解。
“七叔,你不覺得你活得很擰巴么?”
宮保南怔住,旋即有些自嘲地苦笑道:“你說得對,是很擰巴。”
知行不能合一,既做不到純善,又狠不下純惡。
世間安得雙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
或許,天底下所有人,或多或少都是如此,在夾縫中左右搖擺,既不能從心所欲,又不能負心妄為,整個人永遠處在自我撕裂和自我否定之中。
頹喪、悶頭大睡,成了他唯一逃避的方式。
江城海的“不想”、“不回頭”,老七看來注定是做不到了。
胡小妍便又低眉看了一眼地窖,卻問:“七叔,你好像對這件事不是很滿意?”
宮保南沉吟半響,搖了搖頭,說:“我只是覺得,要報仇,殺了她就夠了。”
“她自己想活著,小道也答應了,面子上不能落下一點灰,所以,就讓她活著吧。”
“可是,這又有什么意義?”宮保南問,“還是說,這樣做,會讓你感覺——很滿足?”
這本是一句責問。
沒想到,胡小妍卻十分坦然地直面了自己內心深處的惡意。
“七叔,你說得沒錯。看見她現在這副模樣,我——很滿足。”
宮保南拉著小雪,又往后退了兩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