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次發餉,他都要把手下這十來個工人挨個挑挑毛病,為的就是給克扣工資找點由頭,余下的錢財,自然都順進了自己的腰包。
然而,所有工人中,最讓他頭疼的,莫過于扳道岔的袁新法。
這袁大個兒在鐵軌上干活,勉強算是個技術工種,薪資也比裝卸工高一些,可這人活像一臺機器,做工賣力不出差錯,風雨無阻從不遲到,除了人艮了點兒,根本挑不出像樣的毛病,就連鬼子的施工隊偶然碰見,都忍不住夸他。
賈把頭兒對此既欣慰,又惱怒。
臨到發餉的時候,硬是短了他十塊錢。
袁新法心知肚明,可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嘴,“賈把頭兒,我這工錢,數不對啊!”
“我不都說了,幫你買字花了么!”賈把頭兒不耐煩地說,“沒中,下個月就中了。”
袁新法心里憋著一股火,腮幫子上隆起一道筋,悶悶地站了一會兒,到底還是選擇了息事寧人。
等到發完了工錢,賈把頭兒肆無忌憚地背向工人們的忿怨,頭也不回,笑呵呵地說:“待會兒還有兩趟車要來,你們留在這盯著,別整出岔子了啊!我先回了!”
煙屁股像個跟屁蟲似的,立馬追上去相送:“賈把頭兒你慢走,誒,瞅著點臺階兒,到家替我跟嫂子帶聲好啊!”
送走了把頭兒,煙屁股的笑意仍然不減。
他走回小貨倉附近,工人們分成兩撥,有人虛情假意地捧著他;也有血氣方剛的人,看不起他。
然而,無論是喜歡還是憎惡,煙屁股根本無所謂。
<divclass="contentadv">他的心思,全部都用在了“揣摩上意”,至于所謂的工友怎么看、怎么想,在他眼里,完全不值一提。
…………
賈把頭兒背過兩只手,哼著小曲兒走出車站。
從臺階上遠眺過去,但見整座老城黢黑一片。
遼陽不比奉天,沒什么所謂的夜生活,天一黑下來,街面上連拉洋車的都很罕見。對面白塔附近的遼塔賓館和滿鐵圖書館,雖是東洋的產業,此刻同樣一片死寂。
好在六月夏夜,晚風舒爽,賈把頭兒也樂得徒步而返。
他筆直地沿著大街,朝東城的方向走去,卻渾然不知自己身后已然多了兩只影子。
江連橫換上了千層底,他已經有很長時間沒有親自干這種差事了,但六叔教的能耐已經成了一種本能,而且賈把頭兒毫無警覺,因此跟起來毫不費力。
兩個人一前一后穿過主街,別無異樣。
如此筆直地走了差不多半炷香的光景,賈把頭兒突然猛地停下腳步,江連橫連忙側身閃進一條胡同,背靠著墻頭,摸住懷里的配槍,心道:被發現了?不應該啊!
緊接著,他聽見一陣細微的聲響。
“嘩啦啦——”
江連橫不禁翻了個白眼,敢情是在道邊解手呢!
等到水流聲漸漸停下來,腳步聲再次響起,江連橫才重新閃出身來。
但剛一探頭露腦,他又仿佛觸電一般,迅速縮了回去!
聲音很微弱,而且幾乎跟賈把頭兒的步調一致,但江連橫確實聽見了另一個腳步聲。
他蹲下身子,從墻角底下再次探出頭,卻見斜對面的胡同口里,竟然也竄出了一道跟蹤賈把頭兒的人影。